广州府衙,大堂之中,朱朗坐在上方,下方左侧是吕大器陈子壮苏观生三位阁臣,右侧则是焦琏李明忠两人
除此以外,堂中再无他人,可以说广州之中可以主事之人,如今俱在堂中
朱朗放下手中的信纸,看向下方几人,开口说道
“城外提议夜袭,你等是何看法”
下方几人自然也是提前看过抄送的密函,此时吕大器等人眼神交流一番,陈子壮便拱手开口说道
“臣以为此事不必行险,如今清营之中虽有朝廷内间,但夜间袭营毕竟变数太多,若是为清虏所破,反而会折损军中士气”
“如今清虏已被朝廷围困营中,外无援军,内无粮饷,据情报所言,这鞑子总兵更是心生私意,欲图临阵而逃”
“既是如此,我等明日不如提前备兵,待那鞑子总兵逃离,便立即全军压上,以堂堂之师彻底击溃这股清虏!”
陈子壮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求稳,如今朝廷已然胜券在握,文臣们根本是一点险也不愿冒,就是要稳稳拿下这场大胜
自甲申以来,朝廷遇虏即溃,几乎无一胜绩,朝廷太需要一场大胜了
虽然如今这近万清军已然是插翅难逃,但为了这场大胜,对陈子壮这些阁臣来说,朝廷就是因此再损去一万大军,他们也能接受
只要能下这场大胜,朝廷不知能用这场大胜做多少事情
旁的不说,只要取下这一胜,肇庆新朝就不再是两广士人自行拥立的小朝廷,而是名实俱在,堂堂正正击溃清虏的国家正统!
到时候肇庆之朝便是大明唯一的法统所在,是天下人心所向的正统
那些地方督臣与此起彼伏的野心之辈,无论愿不愿意,到时候都只能服膺在肇庆中枢之下,再没有任何人敢质疑
而朝廷在确立了自身的权威以后,便能以朝廷大义,压制各各地的督臣乱军,逐步将权威收回朝廷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地方督臣遥尊朝廷,武臣拥兵自重,出了两广则所有外臣皆自行其是,朝廷根本无法管束,连钱粮都收不上来,不错,他们说的就是湖广总督何腾蛟,贵州总兵皮熊
只要取下了这一胜,不仅能鼓舞天下人心,确立朝廷的中枢权威,更能震慑各个方向的清军,为朝廷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进行钲兵布防
若是朝廷能凭此战逐步收回湖广,贵省,滇省的权力财赋,那朝廷就能彻底立住跟脚,至少也是一个南宋的格局
相较大明如今风雨飘摇的状态,这已经是吕大器等人由闽奔粤时,想都不敢想的绝佳的处境,是以为了促成这一形势,吕大器三位阁臣早已达成了统一,那就是半分风险也不要冒,一定要稳稳拿下这一场大胜
朱朗听完陈子壮所言,却是没有表态,又是去问吕大器苏观生两人,果然这两人也是齐声一致,皆是赞同陈子壮所言
而对面的焦琏与李明忠两人原本也欲发言,但此时见得三位阁臣意见如此统一,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皆是沉默不语,坐在座位之上
焦琏两人原本以为此事便要就此定下,但未想到监国殿下问完三位阁臣以后,紧接着便看向这边,开口说道
“两位将军呢,你们是何看法”
随着朱朗开口,对面的吕大器陈子壮三人也是齐齐看向右边的焦琏两人,焦琏两人见此,脸上神色更是犹豫
虽然他们心中看法不同,但此时朝中几位阁臣都发话了,他们还能怎样,难道还要他们这些武人,去驳斥三位阁老的意见不成
大明以文制武已久,仗怎么打历来是由上官文臣来定,他们也早就习惯了听从朝廷旨意打仗的路数
关键的是他们虽然另有看法,但也并不认为三位阁臣所言是错的,因此场中气氛一时间便僵持在此处
朱朗见得欲言又止的两人,也是明白了这两人顾虑,于是也开口说道
“此时为军议,既召你们来,便是要让你们畅所欲言”
“你们也不必顾忌陈阁老等人的意见,阁老们有阁老们的想法,但终究你们才是武臣,军事上的事情,还是要你们的意见为重”
吕大器等几個阁臣闻言,相视一眼,皆是神色微变,此时虽然听着是殿下的随口之言,但他们此时却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若是按着殿下的意思,以后军事上的事情,他们文臣的话语权岂不是要大大减少
而下方的焦琏两人此时听得殿下所言,脸上神色也是微微一动,作为一方武臣,他们能接受文臣决定打与不打,能接受文臣确定要往哪个方向打
但总不能遇到敌军时连怎么突袭,怎么追击,由哪条路线追击,都由文臣来决定吧,如果是这样,那和后世机枪阵地往前平移一米有什么区别
那些文臣当真能做得出让他们一日奔袭两百里,然后立刻进攻敌军的事情
这些问题其实早就有人提出来过,只是朝廷以文制武已成惯例,朝廷又一意防备武臣做大,是以这以文制武的传统,竟也这么一直维持了下来
朱朗却是不管下方两边文武心中所想,直接开口说道
“你们两人有何想法,直接道来,不必顾虑,我自会决断”
焦琏两人闻言,相视一眼,而后不再犹豫,焦琏直接开口说道
“此事诚如几位阁老所言,清虏为我大军围困,已入绝地,朝廷已然稳操胜券”
焦琏对着对面的陈子壮等人一拱手,而后却是话锋一转,开口说道
“朝廷此番是定然能胜的,几位阁老的法子胜在一个稳字,清虏内部各生异心,我朝廷大军堂堂正正列阵而战,清虏绝无翻盘之机”
“而若是用夜袭之策,则胜在一个全字”
“清虏此时虽然已被朝廷大军围困,但仍有万余人,此时眼看身陷绝地,明日清虏为求生路,反扑定然极为激烈,若是列阵而战,恐怕朝廷大军会有损失”
对面的吕大器与陈子壮相视一眼,便立即开口说道
“焦候此言却是不妥,既是战阵交锋,岂能没有损失,只要能够稳妥取胜,些许损失朝廷亦能接受”
焦琏闻言,看了一眼吕大器,脸上却是神色不变,继续开口道
“吕阁老所言甚是,清虏虽是绝地反扑,但毕竟我军人多,敌方纵能有所杀伤,但最终还是要败”
“但今日交锋,臣与李候却是发现清虏此时竟仍有近三千骑卒,而我军如今仅有两千五百余骑军”
“清军骑军向来锋利,明日战时,我军骑军未必能拦截住清虏骑军,而一旦这股骑军拼死冲阵,恐怕会生变数,我军步阵会有极大损伤”
对面的吕大器几人闻言也是神色微变,此时几位阁臣皆是积年老臣,也没有人去用什么两方骑军相当,大明骑军如何便不如清虏的大义压人
此时众人商议的皆是实务,既是实务,那就必须去面对真实的情况
如今的情况就是清军骑军比明军强,清虏骑军就是马匹更好,兵员的马术弓术,也比明军强出一筹
焦琏见得对面吕大器等人沉默不语,又是继续开口说道
“但最可虑的还不是此处,若是明日清虏以骑军冲阵,我军虽有损失,但终归还是能吃下这批人马”
“但若明日那些清虏放弃步卒,直接领着骑卒突围离去,这才是朝廷大患”
“若是清虏以骑军突围离去,清虏骑军虽是乏粮,我军骑卒虽可尾随追击,但这样一来我军人数便不再占优,最终能否留下这几千骑军,臣也无把握”
而朱朗闻言,脸色也是严肃起来,若是让清军领着那几千人逃走,那这次的胜利便要大打折扣
骑军向来是一军精华,若是让这两三千人撤走,恐怕清军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下方的李明忠此时见得众人沉默,也是开口说道
“臣之意见与焦候一致,清军骑军若是突围而去,我等虽可尾随袭杀,但未必便敢言胜”
“而若是今夜能夜袭成功,则清虏立时便败,清虏这几千骑军不仅不再为患,反而还能为朝廷所用”
“臣与焦候意见相同,还是觉得今夜应当尝试袭营,直接击溃清虏”
李明忠看着上方的监国殿下,脸上神色一肃,又是继续开口
“如今唯一可虑的,便是不知清营中那人是否可信,若是真如此人所言,今晚可夺下营门,那我军便当趁夜袭营!”
“敢问殿下,那马宝到底是否可信”
“八成吧”
朱朗闻言,略一思索便开口回道
实际上此时马宝送来的情报基本不可能为假,先前若无马宝送来的消息,广州城早就被清军攻下了
先前不叛,如今清军为明军所围,如果此时有的选,恐怕连李成栋都想降了大明了,马宝此时有什么理由背叛城中
李明忠听得朱朗所言,脸上也是神色一定,不再说话,而吕大器等人也是看向监国殿下,等待监国殿下的决断
朱朗坐在座椅上,眼中目露思索,两边文武意见虽是有所差异,但朝廷这场大胜已经是肯定的了,区别只是斩获多少的问题
若按吕大器等人的说法,等明日堂堂列阵而战,如此做法变数最小,但后续却可能要继续追击清军骑军,一个不慎,还很有可能会放跑了清军骑军
但若按焦琏等人的说法进行袭营,则得失皆是明显,若是袭营成功自然是通吃一切,但若是袭营之军被清军击破,清军定然士气大振
李成栋等人可能也会放弃独自逃离的心思,选择与明军决战,明日两边列阵而战,搞不好真可能被对方突围而去,这便又添了变数
朱朗心中此时心中也是有些犹豫不定,看向下方焦琏连人,开口说道
“你们两人都认为袭营更好?”
焦琏与李明忠相视一眼,而后焦琏也沉声开口
“是,此时地利人和皆在朝廷一边,乃是难得的机会”
“若是袭营成功,则可一战而收全功,将这万余清虏全数歼灭在城下”
“那就袭营!”
朱朗听到此处终于是不再犹豫,既然焦琏两人都认为袭营更好,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自己在军事方面的判断,不可能比焦琏两人更精准
况且实际上朱朗心中其实也早有倾向,清军营中有着三千余骑军,这些可都是难得的辽马
若是能一举击溃清军,那朝廷立时便可组建出三千骑军,若是放跑了这股清军,大明恐怕耗上十几万两银子,也未必能再买到三千辽马
朱朗此时做下决定,也是不再犹豫,开口说道
“虽是决定袭营,但吕阁老等人所说也不错,此时还是要以稳妥为主,今夜让刘起蛟和邓耀领兵去袭营,你们就不要去了”
“还有,告诉刘起蛟和邓耀,让他们见机行事”
“朝廷虽是定下袭营之策,但也不是非袭不可,若他们觉得不妥,也可放弃袭营,总之一切以稳妥为上”
“臣等明白”
此时见得朱朗做下决定,众臣也不再反对,皆是拱手应是
众人商议完毕,便各自散去,而焦琏李明忠两人也是匆匆出城,开始布置起袭营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