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侧院,郑鸿逵推门走入书房,郑成功见得郑鸿逵走入,立时起身迎上前去,急声开口
“三叔,怎么样了”
郑鸿魁看着神色急切的郑成功,却是轻声一叹,微微摇头
“你爹已经决定降清,而且议事之前,你爹提前联络了军中各将,今日议事时所有人皆是举手赞同”
“你爹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福州,去见那清廷贝勒”
郑成功闻言,先是愣了半晌,而后忽然狠狠一跺脚,脸上神色愤怒,恨声说道
“他放着我大明的国公不做,竟非要给那群鞑子做狗,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些鞑子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不行,我要再去劝他”
“我郑家深受朝廷大恩,如今满门公候,天下间如今有哪户人家,比我郑家更显贵,我郑家如果就这样降了鞑子,岂不是成了天下笑柄”
郑成功说着就要走出房门,但还没等他动作,就被郑鸿逵伸手拦了下来
“没用的,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爹说尽了,你不知道你爹的性子,他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是绝不容别人忤逆的”
“你越是劝,他反而越是觉得你别有居心,如今你爹就连我也疑起来了”
郑鸿逵神色落寞的坐到椅子上,而郑成功见着郑鸿逵的模样,想起当日房中那一番苦劝,也是一阵灰心丧气,也是颓坐在椅子上
郑鸿逵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郑成功,也是轻叹一声
“你爹不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是被清廷那闽粤总督的位子给迷了心神”
“但他也不想想,他自身拥兵十数万,手下又全是汉人,那群鞑子怎么可能让他独据两省”
“况且你爹手中掌握的还是清廷最缺的水师,一旦你爹日后要反,清廷连制衡你爹的办法都没有”
“历朝历代但凡是想统一天下的朝廷,谁肯将这样的命脉交到别人手里,哪个朝廷能容得下你爹这样的国中之国”
“你爹他不去福州还则罢了,一去福州必然受制于人,清廷必定会挟制你爹,然后瓜分我郑家的军伍水师”
“等清廷取了你爹手下的军卒,他又去哪里做他闽粤总督的大梦”
郑鸿逵说完,房中两人也是一阵沉默,这些事情他们早就和郑芝龙说尽了,但郑芝龙就是不听
郑芝龙总以当年为海盗时投诚明廷来说事,认定了清廷与明廷一般,只要不想海疆大乱,便必定不敢动他,所以根本听不得他人之劝,执意就要前往福州降清
当这两者能是一回事吗,不说如今郑家如今大部分势力早已转移到陆地之上,哪怕是水师之人,家眷也一個个皆是安家闽省,远不是当年以船为家,纵横四海的状态
单说投诚一事,当年郑芝龙以海盗之身,亲自前往投明廷为什么没事
因为当时闽省衙门内部之人,早就被他们郑家全数买通,郑芝龙在去之前就已经知道明廷确有招抚之心,是以郑芝龙这才欣然而往
而如今他们对清廷那边却是两眼一摸黑,除了知道福州有了博洛贝勒是主事的之外,其他情况他们根本就半点不知
在这种情况下,就凭着几个降绅在其中通报话语,郑芝龙竟真就相信清廷确是有意招抚,决定亲自前往福州投诚,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当然这些都只是郑鸿魁他们这些人的看法,谁也说不准清廷如今到底是什么态度,万一清廷为了尽快平定南方各省,真就把闽粤两省给了郑芝龙呢
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也根本劝不动郑芝龙
两人沉默了一阵,郑鸿逵看了一眼对面的郑成功,忽然开口说道
“你爹当日真说了要带着你一起去福州”
“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和他去做什么鞑子的”
郑成功闻言,脸上却是神色愤怒,恨恨说道
郑鸿逵看着对面的郑成功,神色一沉,又是说道
“若清廷当真封了你爹做闽粤总督呢,你又准备如何”
“那就让他去做他的闽粤总督,先帝亲赐我姓,对我郑氏一门更是恩遇无尽,他忘了,我却是没忘,总之我是绝不会去做鞑子的”,郑成功语气坚决
此时郑成功才只是二十二岁,远不是十几年后那个私心自用,遥尊永历而自操威福的国姓爷
郑成功崇祯十一年通过南安县试,成了南安县生员,之后更是被郑芝龙花了大把的银子,塞到钱谦益门下,做了门生
而钱谦益在当时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早年的郑成功走的就是正统的士人路子
据郑成功同窗好友记载,郑成功为诸生之时,往来闽省,每至一处便呼朋引伴,论文赋诗,风雨连床,不稍间也
显然郑家是准备让郑成功走文臣科举的路子出仕,而郑成功自己也是乐在其中
崇祯十五年,也就是四年前,郑成功十八岁,前往福州参加乡试
当时郑芝龙已经官居都督,郑家海贸之业蒸蒸日上,日进何止斗金,郑家富拟王侯,远交朝贵,近慑抚按,炙手可热,在闽省之中风头无两
郑成功在由泉州入福州参加乡试时,邮传馆舍皆有司备设,及入考场,监临之官,交遣小吏诣号舍,致寒温,预选同舍生代为起草
哪怕在考场之中,郑成功也是珍果佳肴,络绎传送,而郑成功竟日饮啖而已,漏下便已出闱,传呼归馆舍,其势煊赫如此
只是郑成功这番做派,终究是惹得当时考官不喜,未能取中乡试
但由此也可看出,在郑成功没有脱离郑芝龙的荫蔽之前,完全就是一副贵公子的做派
此时的郑成功就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士人,自甲申以后,天下士人无不激愤于时,各自奔走呼号,欲再立朱明天下,驱除东虏,恢复中原
郑成功的师友此时无不以恢复朱明正统为己任,郑成功自然也为身边的师友所影响,对投清一事极为厌恶
而等郑成功焚儒服入海,开始接掌郑家的势力,开始品尝到权势的滋味,变成后面私心自用的国姓爷,那已经是郑芝龙被清廷擒下,押往京师之后的事情了
郑鸿逵见得郑成功神态不似作伪,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说道
“以我之见,你爹此行若去福州,必然为清廷所擒,而清廷擒下你爹以后,必然会以你爹为挟,拆分我郑家之军”
“我郑家拼搏十数载,族中前后不知牺牲了多少人,方才有今日的气象,决不能就这样被清廷毁去”
“清廷对你爹到底是否诚心招抚,谁也不知,若是清廷当真封你爹做了闽粤总督,我等虽然最终还是要剃发留辫,有愧先帝重恩,但这结果对我郑家而言也还算不错”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是郑家长子,军中诸将想必都愿服你”
“若是你爹真被清虏所擒,那你就必须站出来,接过郑家旗帜,决不能让我郑家就此散去”
郑成功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郑鸿逵,脸上神色愕然
他原以为郑鸿逵会如先前一般,要以忠君报效对他再做激励,但却完全未想到郑鸿逵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郑成功听得郑鸿逵所言,却是忽然觉得眼前的三叔似乎有些陌生
他隐约觉得自家这位武进士出身的三叔,似乎并不是自己先前所想的那副模样
而郑鸿逵此时却没有注意到自家侄儿的神态,眼中目露思索,又是继续开口
“你爹向来独断专行,既然说了要让你去福州,恐怕当真会用强把你带走,这却是不得不防”
“你不能再留在府中了,等下我便安排你暗中出城,你爹急着往福州降清,只要这几日找不到你,他便只能自己前往福州”
“大木,你听到了吗”
郑鸿逵见着自家侄儿愣神,又是轻声提醒了一句,郑成功所取的字便是大木
“侄儿知道了”
郑成功听得郑鸿逵所言,这才回过神来,闷声应了一句
郑鸿逵却是不知自家侄儿神色为何忽然便低落起来,只当是他还在为郑芝龙降清一事失望
郑鸿逵看着神色低落的郑成功,却也没有多想,交代完毕以后,便匆匆离去,前去安排人手送郑成功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