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春园酒楼,二楼雅阁之中,吴继嗣与施琅坐于桌边,房中丝竹之声不断
房中桌上摆满菜肴,清蒸鲈鱼,醉糟鸡,荔枝肉,熏鹅,螺片,各色珍馐皆备,让人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房中的丝竹之声这才渐渐散去,陪酒的舞女也是退出房去
吴继嗣看着身着薄纱的小姐姐退出房外,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不舍
施琅见得吴继嗣模样,心中一动,却是说道
“这些侍女皆是末将家中,从苏扬之地买来的瘦马,唱曲舞姿皆可一观,若是大人有意,末将稍后便送到大人府上”
吴继嗣脸上闪过一丝意动,但略一犹豫,便又摆手说道
“算啦,如今毕竟是领着差事在身,若是带回府邸,少不得又要受那张侍郎一番啰嗦,况且本官对此道也不甚喜好”
“吴大人坐怀不乱,时时修身束己,不愧是朝野良臣,下官佩服”
施琅恭维了一句,见着吴继嗣眼中并没有多少留恋,却也不再强求
今日午后施琅等人便已将桂监国等人接到西城,而张同敞一行在西城安顿以后,也是欣然前往施福等外姓将领的接风宴席
只是双方毕竟只是初次见面,施福等人在宴席之上只是略作试探,之后便只是谈些旧时的掌故风月,并没有再做深谈
施琅在席间陪侍,一番试探之下却是发现这桂监国一行极难接触
使团几个主事之人,那张同敞不用说,在明知郑芝龙降清的情况下,竟还敢直冲郑府,一看便是那种孤直禀气的大臣
刘湘客御史出身,想从他身上套出话来更是难上加难,身为御史,如果嘴巴不言,那可是真是会死人的
那锦衣同知邓铭武也是如此,此人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为人更是沉默寡言,在席间几乎没有说过话,一看便是极难相处的角色
本来最容易套话的应该是林察这个闽省出身的自己人,但这林察亦是极为谨慎,席间他们几次试探,这林察却硬是滴水不漏,没有泄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也不知这林察是有意避嫌,还是真不知使团内的核心之事
一番接触下来,施琅却是发现,使团众人中反而是吴继嗣这個所谓的武臣首领最好接触
原本施琅知得吴继嗣那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还以为此人必然是个老谋深算的阴狠角色,但席间一番接触,却是发现此人根本就是俗人一个,毫无城府,
宴席之后,施琅试着邀请这吴继嗣外出饮宴,没想到这吴继嗣竟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施琅便也顺势将这吴继嗣,请到了酒楼之中
施琅看着举杯饮酒,哼着小调的吴继嗣,眼中却是目光微闪,连番接触下来,他也早就发现,这吴继嗣绝对不是什么忠直之臣
看他刚刚在酒楼中那一番熟稔模样,此人恐怕也是常年混迹风月之地的老手,这等人物酒色财气必有一沾
此人既然对美色不甚上心,那恐怕就是贪财了
施琅想到此处,于是便轻轻挥了挥手,很快一旁的侍从便将一个托盘捧到桌边
那托盘之上却是摆着十个巴掌大的金锭,在昏黄的灯火下散发着灿灿金芒
果然,吴继嗣见得那托盘上的黄金,眼中立时一亮,脸上闪过迷恋之色
而施琅见得吴继嗣脸上的神色,也是闪过一丝笑意,心中瞬间一定
吴继嗣盯着托盘上的金子看了一阵,而后这才慢慢移开目光,看向桌边的施琅,开口道
“施将军这是何意”
“吴大人千里迢迢由粤奔闽,是何等辛劳,但今日末将却是未能及时赶到,致使吴大人受了惊吓”
“这乃是我施家的一点小小心意,全当为吴大人压惊了,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施琅脸上神色诚恳,而吴继嗣看着那托盘中的黄金,咽了咽口水,但很快又强行移开目光,神色犹豫道
“无功不受禄,这不好吧……”
而施琅见得吴继嗣神色,脸上却是笑容更甚,直接开口打断道
“吴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来时末将叔父武毅伯特意交代过,说是务必让我向吴大人解释清楚,此次兵围府邸一事,我施家绝无参与,亦是未曾与闻”
“此时若是吴大人不肯收下这份心意,在下返回以后却还要被叔父责罚,吴大人就当是帮小弟一个忙,可好”
施琅说着,便将那装着金锭的托盘推到吴继嗣身前,而吴继嗣到得此时,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满意之色,手掌按在那托盘金锭之上,轻声说道
“既是武毅伯一番心意,那本官便代使团诸位,先行收下吧”
“是,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吴继嗣将托盘放到一边,又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撇了一眼旁边的施琅一眼,便开口道
“自入得这安平城来,见得这许多人,却就是施兄弟最合咱老吴的眼缘!”
“施兄弟以后也莫要一口一个大人的叫了,咱们以后直接以兄弟相称!”
吴继嗣大手一挥,脸上神色豪爽,而施琅也是直接应下,开声说道
“那以后可小弟可就要请吴大哥多多关照了”
“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有话就说,在这粤省朝中,还没有你吴哥办不成的事”
吴继嗣脸上神色意气风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施琅也是面带微笑,低声应是,陪着这位花了千两银子认来的好大哥,将杯中水酒饮尽
吴继嗣放下酒杯,此时却是冷哼一声,开口说道
“那郑家当真是枉为国公,我看那郑家满门,都不如施兄弟一人懂得礼数”
“老子千里迢迢来给他们封王,他们竟敢派兵围了老子,这要是在粤省,老子连夜就得办了他,什么玩意!”
施福闻言,却是没有去接吴继嗣的话,只是在一旁微笑斟酒
二人又饮过数杯,眼看吴继嗣脸色已经红了起来,施琅眼中一转,却是开口说道
“实不相瞒,此次请吴大哥赴宴,除了给吴大哥接风,其实小弟还有一事,想请吴大哥帮忙”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想求咱老吴帮忙”
“有何事你尽管说,只要你吴哥能办的,绝对给你办了”
吴继嗣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说着便将手放到了那金锭之上,轻轻拍了拍,
而施琅也是瞬间明白了吴继嗣的意思,能办的自然可以给你办,但不能办的,那他吴继嗣也无能为力了
而且若是这事的难度在一千两银子以上,那施琅最好也莫要开口
施琅见着吴继嗣的模样,心中非但不怒,反而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他不怕这吴继嗣贪,他就怕这吴继嗣不贪,如今施家一军身处各方之中,稍有差错便可能全军覆没
只要此时能换来有用的消息,让施家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花上一万两,他们施家也不带眨眼的
他施家如今虽是管着陆师,但施福可是跟着郑芝龙在海上起的家
他施家手下同样也经营着海贸船队,虽然比不得郑家家大业大,但这区区万把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太大的银子
“吴大哥言重了,不是什么大事”
“吴大哥也知,我施家身处闽省前线,与粤省之地却是久不通音信,说来惭愧,在吴大哥入闽以前,我施家甚至都不知桂监国殿下已然继统了”
“是以今日赴宴以前,叔父就特意叮嘱小弟,让小弟小心向吴大哥打听一下粤省朝廷内的人事情况”
“但吴大哥也知,小弟乃是军中之人,素来是直性子,哪懂得叔父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再说了,小弟与吴大哥一见如故,哪能去做什么欺瞒试探之事,是以小弟思来想去,索性便直接将此事说了”
“吴大哥但捡些张侍郎今日席间没说过的事情,说与小弟听,如此小弟回去以后,也好向叔父交差”
施琅说完以后,也故作豪爽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一旁的吴继嗣
吴继嗣听得施琅所言,心中一转,而后脸上也是带起笑意,直接挥手道
“我道是什么事情,原来就这”
“若说别的你吴哥可能还帮不上忙,但若论起朝廷的消息,有谁比你吴哥更清楚”
“你吴哥是谁,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这朝廷之中就没你吴哥不知道的事!”
吴继嗣脸上豪气干云,而施琅见得这吴继嗣应下,也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也是连声附和
吴继嗣端起施琅斟满的酒杯,呷了一口,眯了眯眼睛,便开口说道
“监国殿下的身份,想必张同敞那厮也与武毅伯说过了,我就不再多说了,你既是要听,那你吴哥就给你说说,这朝廷之中几位阁臣的情况”
施琅听着吴继嗣对张同敞的称呼,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但脸上却是神色不变,静静听着吴继嗣讲解桂监国一朝的情况
“如今这朝中首辅自然是那两广总督丁魁楚,此人手握粤省大军,又曾经平定过靖江王叛乱,手下精兵数万,当的是国家良臣,而且此次又参与拥立,这朝廷首辅自是当仁不让”
“丁魁楚之下便是桂省巡抚瞿式耜,此人也是平定靖江王叛乱出身,桂省之中如平蛮将军陈邦傅,桂林总兵焦琏等人,皆是瞿阁老麾下大将”
“可以说这粤省之地是丁阁老说了算,而这桂省之地却得瞿阁老来做主”
“而且这瞿阁老在先帝未曾登极以前,便一直力主桂监国一系即位,只是先帝先一步继统,这瞿阁老这才不得不偃旗息鼓,这瞿阁老与我家监国却是关系极好,此次拥立以后自也是出任次辅”
“虽是次辅,但这瞿阁老如今在朝中可不比那丁阁老差上半分,张同敞那厮就是瞿阁老的门生,正是托了瞿阁老的关系,这厮才抢得了这使团正使的位置,我呸”
吴继嗣说到此处,脸上也是神色愤愤,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施琅闻言,眼中更是目光闪动,脸上若有所思,而吴继嗣却是全然不管,继续开口说道
“再往下一人你们应是熟悉,便是闽省而来吕大器吕阁老”
“你们这吕阁老虽是先帝阁臣,但他来闽省时却只是带了群文官,什么刘远生,吴炳,吴贞毓,对了,还有个叫李永茂的,此人也是阁臣,但却是守制在身,到了粤省便回家守制去了”
“总之就是那群人吧,这吕阁老门下文臣虽多,但声势可远远比不得丁阁老瞿阁老”
施琅闻言也是轻轻点头,瞬间便理解了吴继嗣所说,吕大器虽是先朝阁老,但却是带着一群文官奔粤,而丁瞿二人却是地方重臣,手握大兵,吕大器拿什么和他们争
现在可不比十几年前了,单有文官可成不了声势
吴继嗣瞥了一旁的施琅一眼,心中一转,忽然说道
“如今这吕阁老在朝中形势不佳,你施家投入朝廷以后,却是可与这吕阁老多多联系”
“多谢吴哥提点,只是此事非是小弟可决,小弟回去以后一定如实禀报叔父”
施琅拱手回了一句,而吴继嗣见得这施琅到了此时,竟也半分口风不漏,心中也是不由一沉
但吴继嗣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又是继续开口
“三人之下便是苏观生苏阁老,此人听说是先帝派来粤省募兵援赣的,只是这苏阁老刚刚招好兵,便传来了先帝蒙难的消息,于是也留在了粤省,参与拥立”
“这苏阁老手中虽是也握着一支兵马,但此人出身有些问题,却是争不过吕阁老,只能排到了第四位”
“再往下便是何吾驺,陈子壮等一众普通阁臣,这些都是粤省本地的名宦,是以殿下也一并招到了朝中,这些人却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吴继嗣一口饮尽杯中酒水,却是不准备再说,而施琅此时却是眼中一转,开口说道
“小弟听闻那湖广总督不是也参与拥立了吗,此人在先朝却是大大的有名,怎的不见吴哥说此人”
“这人有什么可提的,此人虽也是上表拥立,但真就只是上个表而已”
“听说此人在先朝是甚为跋扈,如今一看果然如此,朝廷如今也是拿那何腾蛟没什么办法”
施琅听得吴继嗣所说,瞬间便将这桂监国一朝的形象勾勒了出来
这赫然便是一个粤桂两省实力派,共同拥护起来的新朝廷,有这两省打底,这桂监国一朝恐怕实力不会太弱,虽然肯定无法与隆武之时相比,但肯定比那丢了浙省的鲁监国强
而等吴继嗣将那一连串的闽粤之臣说出来以后,施琅对着桂监国一朝的真实性就更是再无疑惑,若非亲身接触,谁能一口说出这么多朝中大臣的姓名
施琅想到此处,眼中一转,又是开口说道
“经吴大哥一说,小弟却是瞬间对朝廷了解了大半”
“吴哥不愧是朝廷锦衣都督,这朝中如此复杂的局势,在吴哥说来却是如掌上观纹一般,清晰明了,小弟实在是佩服”
施琅看着吴继嗣脸上的得意神色,心中却是暗骂一声蠢货,这吴继嗣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竟就将这桂监国一朝卖了个干净,此时竟连朝中阁臣的来历关系,都交代的清清楚楚,这种东西是能轻易就说出来的吗
就这种货色,竟还能做得锦衣都督,真不知那桂监国一朝是怎么想的
施琅心中鄙夷,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又是开口说道
“小弟心中却是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吴大哥”
“不知这朝廷之中,如今有多少可用之军”
施琅看着身前的吴继嗣,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而吴继嗣闻言,脸上神色却是忽然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