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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彩话音落下,一个身着绯红官袍的高大青年便走入堂中

堂中此时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在这突然而入的青年身上,但此人脸上却是不见半点慌张,入了堂中,对着众人一拱手,便朗声说道

“鲁监国使臣张煌言,见过诸位将军”

“今日本官特奉鲁监国殿下旨意,前来城中宣诏,册封闽省众将”

“朝廷有旨,特复郑鸿逵先爵为定国公,晋永胜伯郑彩为建国公,晋前军都督杨耿为安国公,晋武毅伯施福为荆国公……”

张煌言入了堂中,报过身份以后,却是和张同敞一般,也是直接开始宣诏,开出封赏,逼迫众人进行选择

张同敞听到张煌言这一连串的国公之赏,却是再也忍受不住

杨耿只有八千兵,这鲁监国竟都能封出一个国公来,若是再让他说下去,恐怕不场中十几员郑家将领各個皆是公候

而鲁监国抵达中左所的消息亦是让张同敞心中震动,中左所离安平不过两三百里,鲁监国可随时加码,但他手上能封的爵位可就这么多,如何能比的过这鲁监国随调随涨

此时一旦场中众将为这鲁监国的爵位所诱,那他就再难拉拢这些人了

张同敞想到此处,脸上也是骤然一冷,看向身着绯袍的青年,直接开口打断

“你是何人,敢在此替朝廷封公拜爵”

张煌言虽是被冷声打断,脸上却是神色不变

他在来时便已经知道张同敞一行的情况,对今日可能遇到的状况也早有准备

张煌言看着身前神色冷肃的中年男子,微微一拱手,便轻声开口

“本官乃是鲁监国亲封右佥都御史,自然可替朝廷……”

张煌言话说到一半,却是直接被一声厉喝打断

“一派胡言”

“我大明朝廷只有鲁王,哪里来的什么鲁监国!”

张同敞厉喝出声,不待张煌言开口,便又是说道

“桂监国殿下乃是我大明神宗皇帝亲孙,系出帝脉,又得阁臣吕大器,两广总督丁魁楚,桂省巡抚瞿式耜等隆武旧拥立,这才监国称制”

“继立之时,粤桂湖广,川蜀云贵各省士绅无不上表拥戴,奔走相告,俨然为我大明正统”

“鲁王系出何脉,是哪一方的帝裔,竟敢妄承大统,建号称制”

“我观你亦是圣人子弟,你心中但凡还知春秋礼义尊卑正统,便速速离去,莫要附逆妄为,坏我朝廷大事”

张煌言闻言,心中也是微微一沉,皇位继立,向来是以帝裔为先

若按朝廷礼法,就是隆武帝也比不过桂王一脉,更遑论鲁监国

只是张煌言既然受命出使,自然是对此早有准备,张同敞话音刚落,张煌言便立即开口

“张侍郎此言差矣,东虏入关,腥膻中原,我大明天下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当此之时,自当立君以贤,领率群臣,恢复我大明社稷”

“鲁监国殿下于危难之际,骤起兵戈,抗击东虏,护我大明百姓于危殆,贤明勇毅,身据大义,如何不可继立大统!”

张同敞闻言,却是横眉怒目就要开口驳斥,但张煌言却是根本不给他机会,又是连声开口

“去年清虏攻破南都,江南士绅惶然无救,是鲁监国殿下奋臂高呼,号召众将,不顾自身安危,毅然领兵抗击清虏”

“而今清虏日逼,掠我闽地,鲁监国又毅然挺身而出,带领我闽省百姓奋战于前”

“鲁监国殿下为我大明社稷时时奔走于前,当此之时桂王又在何处,鲁监国殿下即位,乃是天下人心所向,如何不可为朝廷正统!”

张同敞神色冷苏,张煌言话音一落,便立即冷声呵斥

“鲁王与浙省领兵抗敌固是有功,但那又如何,鲁王有功朝廷自当由朝廷封赏!”

“若是宗室藩王以为立下些许薄功,便可僭妄称制,那便是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枉你还是儒门子弟,竟能说出这等丧心病狂之言,青史如刀,阁下就不怕身败名裂吗!”

“人主临朝,自当居中调度,运筹帷幄,若是事事皆要躬身在前,那朝廷要我等文武大臣何用”

“桂监国坐镇粤省,调度各省钱粮,协调天下兵马,使上下相协,便如大日居于天中,如此方为明主所为!”

张同敞此时虽是不落下风,但也是意识到争论正统己方并不占优

桂监国固然是法统最正,但鲁监国即位更早,成名也更早,更有率领浙省百姓抗击清虏的大义

无论再怎么辩,此时毕竟是鲁监国亲自身临闽省要统帅众将,而桂监国一朝却远在千里

再在此纠缠下去,反而是要落入下风,于是张同敞也立时决定改变方向

张同敞扫视场中众将,眼中一转,又是开口说道

“鲁王在隆武朝时便多有不恭,唐鲁两藩更是争执不断,几至兵戎相见,此时鲁王为拉拢诸位,自是大封爵禄”

“但先前嫌隙已成,鲁王府中也早有经制文武,诸位将军纵是投入鲁王麾下,恐怕亦要造人冷眼”

“而我桂监国朝廷却是不同,我桂监国承继先帝法统,朝中大半皆是闽省之臣,诸位将军若来……”

场中众将闻言,亦是面色微变,唐鲁争立之时,两边哪只是稍有嫌隙这么简单,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隆武帝却直接将鲁监国派来的使臣都斩了

张同敞还要再言,但张煌言神色却也是立时一变,直接开口打断

“阁下还是莫要白费心机,挑拨离间了”

“唐鲁两位监国俱是矢志恢复,于浙闽两省协力抗虏,齐心恢复社稷,所谓唐鲁争立不过是小人谣传,智者谁人会信”

场中众将听得张煌言所言,看向张煌言的目光皆是有些诡异,这些文臣不愧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嘴皮子一翻,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唐鲁争立之事尽皆抹去

而张煌言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一般,又是朗声开口

“两位殿下俱是天下人望所在,如今唐藩已没,鲁监国自应接过旗帜,号召闽浙文武,再续我大明中兴之业”

“鲁监国殿下气度恢弘,心怀天下,当此之时,东虏日侵,江山危堕,凡矢志恢复之臣,皆我大明忠义良将,又何分唐鲁”

“鲁监国殿下今日派本官前来册封诸位将军,赐以公候之赏,便足可见鲁监国殿下之诚意!”

“况且纵是两朝有所争执,亦是文臣礼义之争,与诸位将军何干”

众将闻言,亦是暗暗点头,也是瞬间明白了张煌言的意思,唐鲁两边虽是俱争正统,但主要还是文臣们争得厉害,若是以后真进入鲁监国一朝以后,受影响最大的也是文臣,

此时鲁监国兵败逃来,只能依靠他们闽省之将,是以这才对他们大封公候,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唐鲁争立对他们确实是影响不大

张同敞看着身前的青年,亦是心中一沉

他两番攻击目的就是为了挑起闽省众将对鲁监国的惊疑,但眼前这青年却皆是直抓要害,连消带打消去了众将的疑虑,此人当真是个棘手人物

“好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鲁王麾下尽是阁下这等巧舌如簧奸狡之辈吗,当真是让本官大失所望”

张同敞冷哼一声,却是不待张煌言辩驳,又是看向众将,开口说道

“诸位将军,这鲁王使臣纵是巧舌如簧,但是非曲直一目了然,桂王乃是帝裔正统,唐鲁两朝交争亦是事实,岂是几句虚言可以抹杀”

“桂监国殿下统御两广,又得湖广云贵数省拥护,诸位若是归义朝廷,便随时可得两广及西南诸省粮饷支援,危急之时更可得朝廷大军救援”

“纵是闽省形势不支,诸位亦可退入粤省,若诸位为这张煌言所欺,投入鲁监国麾下,却是不知但到万一之时,诸位将军又要退往何方”

“诸位将军纵是为自身考虑,亦当入朝廷麾下!”

堂中诸将闻言亦是神色微动,在林察等人的努力宣扬之下,如今闽省众将虽然对所谓的桂监国手握数万大军将信将疑,但却已然相信桂监国已得桂粤两省拥护

若是投清那还罢了,但若是投明,似乎确是投靠桂监国更加靠谱一些

正如这张同敞所说,万一形势不对,纵使桂监国朝廷无法派兵救援,但起码他们还能退回粤省,得到后方桂监国朝廷的接应

张煌言见得众将神色,心中亦是一沉,但他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却是忽然摇头轻笑起来

场中众将听得笑声,此时也是齐齐看来,而张煌言这时方才轻声开口

“张先生说我巧舌如簧,但先生又何尝不是满嘴虚言!”

“张先生说桂王随时可支援闽省,却当真是引人发笑,若是桂王当真有如此能力,为何阁下一行却只有这寥寥数十人孤身入闽”

“若是桂王当真能支应粮饷,为何前几日反倒要向郑家求买粮饷”

“尔等自顾尚且不暇,又何论支援闽省,阁下口出大言,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众将闻言,亦是一愣,而后皆是微微点头,神色怀疑的看向张同敞

这桂监国使团一直在城中宣扬桂监国麾下兵强马壮,粮饷无数,但若真是如此,怎的这使团却是如此可怜

张同敞等人向郑家购粮一事他们虽然默不作声,但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五千石粮饷,这等数目的粮饷搬运,可瞒不住城中之人

张同敞见得众将看来,脸上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直接开口

“闽省之中足有兵将数十万,俱是我大明将士,我等入我大明疆土册封,数十人难道还不够,何来孤身入闽一说”

“至于采购粮饷一事,我等为何紧急采购粮饷,其中原因诸位不知吗”

“若是当时一切顺利,诸位早就得朝廷封赏,而我等此时也早就该回朝禀报了,又何须采购什么粮饷”

众将闻言,神色也是一扼,虽然张同敞说的隐晦,但众将也是明白了张同敞的意思

朝廷当初根本就没想到郑芝龙会叛,所以这才只派了几十人的使团前来册封,在朝廷看来,一旦给郑芝龙封了王爵,有郑家镇守闽省,那闽省不就安全了吗

但谁曾想使团到时,这郑芝龙却已经出发降清了,是以使团这才不得不紧急采买粮饷,维持闽省局势

张同敞这一番话是能说通的,但这和张煌言刚才所言却并无不同,两方皆是在自说自话,谁也不能证明自己说的到底是否为真,是以施福等众人相视一眼,亦是继续保持沉默

张同敞见得众将还是不肯表态,目光却是再次转向身前的张煌言,冷声开口说道

“阁下不是说本官在空口虚言吗,要证本官之言却有何难!”

“闽省水师无数,广州安平亦不过千里之地,诸位若是不信,现在便可持本官手书,发船至广州运粮,半月之后是真是假,自当立见分晓”

张同敞脸上神色平静,而众人见得张同敞神色,脸上亦是有些惊异不定

这张同敞此时信誓旦旦,敢夸下如此海口,却不像是在虚言诓骗,闽粤两省商贸频繁,这事要验证起来太容易了,若真是此时说谎,恐怕立时就要被戳破

而张煌言见得张同敞神色,脸上也是神色微变,他在抵达安平以前,亦是已经通过郑彩了解过这桂监国使团的情况

若是这桂监国使团当真如他们所宣扬的那般,据有两广,那此时的鲁监国朝廷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桂监国相争的

他们先前在舟山,连米粮都要黄斌卿供给,如何争得过一个占据两省的正统监国朝廷

张煌言虽是心中沉重,但面上却是分毫不露,他环视场中众人一眼,也是开口说道

“纵是桂王能运来米粮那又如何,鲁监国殿下深得浙省士绅拥护,而今浙省士绅义军皆奉鲁监国为正朔,鲁监国殿下同样可随时从浙省运来米粮”

张煌言脸上云淡风轻,却是丝毫不见慌乱,好像鲁监国当真还能从浙省获取支援一般

张同敞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却是冷笑一声,他对这张煌言所说却是半个字也不信!

他来前亦是看过锦衣卫从吕大器等人处整理出的情报

这鲁监国早在隆武帝遇难之前,便已为清军所败,尽丧辖地,虽然不知道这鲁监国一行后面情况如何,但他却绝不信此时这鲁监国一朝还能控制浙省士绅

若是鲁监国还能遥控浙省士绅,这鲁监国一行此时又如何会逃入闽省

张同敞心中一转,脸上却是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而张煌言见得张同敞脸上的笑容,心中也是立时一沉,果然下一刻张同敞便朗声开口

“好,说得好!”

“浙省沦陷,未想到浙省士绅竟还能主动向鲁监国捐输米粮,报效我大明朝廷,当真是让人欣慰”

张同敞说道此处,却是忽然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厉芒

“既然阁下说浙省士绅尽皆拥护鲁王,能运来米粮,那不妨这样,此时闽省身处前线,正需粮饷以做军需,闽省所需粮饷便由莪两方一起承担”

“鲁王运来一石米粮,我便代朝廷运来两石,鲁王运十石,朝廷便运二十石,鲁王运千石,朝廷便运两千石,阁下觉得如何”

张煌言闻言,脸上神色亦是一变,再也无法维持原先的淡然之态

张同敞此言却是直接将他逼到了墙角,他此时纵是再能强辩,也无话可说了

张同敞这实际上就是在以力压人,但偏偏此时他却根本不敢应下,眼下闽省众将俱在,若是应下来,那以后当真是要给众人提供粮饷的

但问题是,鲁监国此时真能拿的出粮饷吗

根本不可能,浙省已经为清军全境占领,鲁监国拿什么来让浙省士绅给他供应米粮

若不是当真已经走投无路,他们又怎么会跟着这突然找上门来的郑联,返回闽省

堂中众将见得沉默不语的张煌言,眼中亦是闪过一丝了然,心头顿生失望

他们知道这鲁监国此时处境恐怕也是堪忧,反而是这之前从未听过的桂监国,看起来倒是真有几分实力

若是没有几分底气,这张同敞如何敢夸下给闽省提供粮饷的海口!

此时张煌言被逼问的不敢应声,本应是郑彩来出言喝止,毕竟此时鲁监国中最有实力的也正是这郑彩,但郑彩看着堂中锋芒毕露的张同敞,眼中亦是神色惊疑

张同敞等人虽然这些天来在城中不断宣扬桂监国的强大,但郑彩却是根本不信

他信丁魁楚及吕大器等人在粤省拥立了一个桂监国,他也信桂监国朝廷给闽省众人发来的爵位,毕竟若是用几个空头爵位,便能换来郑氏十几万人的效忠,那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但他却是绝不相信张同敞等人所说,桂监国朝廷会派兵支援粤省,供应米粮的事情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桂王在先朝之时寂寂无名,他纵是登了位,他拿什么来掌控朝廷

以郑彩的估计,此时这桂监国朝廷的朝政,必然掌握在两广总督丁魁楚及桂省巡抚瞿式耜手中

这两人皆是地方实力派,以几个空头爵位让郑家替他们挡住清廷,他们是肯定愿做的,就像隆武帝虽然对鲁监国极度不满,却也依旧默许他挡在浙省前方一样

但郑彩却绝不相信这两人会向闽省派出援军,甚至提供粮饷,如今乱世已显,他们若有米粮留着自己扩军募兵岂不更好,怎么可能会把粮饷拿给他们根本无法掌控的郑家

但此时看这张同敞的模样,这桂监国朝廷竟似真有向闽省提供粮饷的准备,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清这桂监国朝廷的路数

这丁魁楚瞿式耜,莫非都如这张同敞一般,也是那等愚忠顽固之辈

这桂监国一朝难道也像那隆武帝一般,真准备北伐抗清,恢复大明社稷不成

郑彩想到此处,心中却是生出一阵荒谬之感

张同敞却是没有注意到郑彩的神色,他看着几次张口欲言,却皆是没能开口的张煌言,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厉色

张同敞正准备乘胜追击,彻底击垮此人,但此时大堂之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不是堂外,准确的说应该是郑府之外此时忽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远处的声音传荡过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大捷,大胜这样模糊不清的字眼

此时喧哗之声骤起,却是忽然打断了堂中剑拔弩张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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