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省杭州,府衙之内博洛坐于上方,左侧坐着两黄旗都统图赖,拜音图,右侧则是秘书院学士额色黑,这四人便是此次清军攻闽的核心人物
堂中众人看着手中战报,所有人脸上皆是神色凝重,博洛捏着手中战报,脸上神色铁青,最终却是再也忍受不住,怒声喝道
“废物,这两个废物,先前还和本贝勒说什么势如破竹,万无一失,这才几天,竟就大军尽丧,佟养甲李成栋这两人都该死”
博洛厉声怒吼,猛然将那战报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十一月十五日,郑芝龙抵达福州来降,彼时闽省之境大部已为清廷攻占,只剩郑芝龙所部还控制着漳泉交界的安平等地,此时郑芝龙一降,那闽省全境便已为清廷收复
那边粤省巡抚佟养甲,粤省总兵也是捷报不断,入粤不到十日,便已经接连报捷,言称已占潮惠两府,正在筹划进攻广州
彼时形势俨然是一片大好,博洛此次的南下清廷所给的任务便是攻定闽粤,浙省已定,郑芝龙来降以后,闽省便也告收复
是以博洛扣押了郑芝龙以后,便令浙闽总督张存仁拿着郑芝龙的书信招降郑氏部将
而博洛自己则是在十一月十八日,带着麾下的六千女真兵,押着郑芝龙及俘虏的隆武阁臣黄鸣俊等人拔营北返
此时拔营离闽,一来可以将郑芝龙带离闽省,令郑家投鼠忌器,不敢铤而走险
二来此时南京附近乱匪蜂起,此时回师南京不仅可以震慑江南之地的乱匪,而且也可以赶在夏季来临前,班师回朝,躲过南方之地的暑热
清军中的女真士卒世居关外,耐冷却受不得热,而南方的天气却是酷热逼人
清廷入关以后往往是趁着秋高气爽之际发起攻势,然后又在夏季酷热来临之前返回京师避暑,当然这只限于清军中的女真士卒,投降的汉人们可没有这等待遇
博洛等人从福州出发,一路过仙霞岭金华,抵达杭州,眼看便要返回南京,但此时却是突然收到后方急报,说是佟养甲李成栋二人于广州城下与明军大战,但是却为明军所败,数万大军一朝尽没
博洛乃是此次南征主将,他扫了一眼下方沉默的众人,终究还是率先开口
“据那李士琏所说,佟养甲等人麾下士卒全数被歼,佟李二人也是生死不知,不是战死,便是已为明廷俘虏,诸位以为,我等此时当如何应对”
左侧的图赖凝眉不语,而拜音图翻看着手中战报,眼中却是目光微闪,右侧的秘书院学士额色黑见得两人不说话,便也直接开口说道
“入粤之军大败,明军追击李士琏,兵临潮州,潮州再往前便是闽省,此时我等当立刻率军返回,坐镇闽省,如此方可弥补这场大败”
上方的博洛闻言眉头微皱,然而还未等他说话,下方的拜音图便已经开口
“学士此言却是不妥,我等领受朝廷谕旨,征伐浙闽,贝勒率领我等南下,一路历经数十战,更是覆灭伪明隆武一朝,这才终于得成大功”
“如今浙闽两地悉已归服朝廷,我等已成全功,何来的大败”
“我等的职责乃是收复浙闽,佟养甲李成栋方才是粤省巡抚总兵,他们兵败是他们的事,与咱们何干”
博洛闻言亦是微微点头,看向下方的拜音图,开口说道
“拜音图将军所言有理,佟养甲等人攻伐广州之时,我等已然离闽而去,他们如何征伐粤省,全是他们自己在策划,却与我等无关”
“拜音图将军认为我等此时当如何应对”
拜音图听得博洛所言,心中也是闪过一丝了然,他眼中目光一转,便开口说道
“以末将看来,此时我等当继续返回南京!”
额色黑闻言,脸上却是神色惊愕,粤省大败必然会震动闽省,如今闽省清军主力便只剩福州的张存仁一部,他们此时返回闽省犹嫌来不及,怎能继续返回南京,这简直是荒唐
额色黑就欲出声,但拜音图却是不待其说话,便又继续开口
“此时我等既然已经起行,便绝不可在此时折返,贝勒此时若是返回闽省,反而是在自找麻烦”
“我等十一月十八日便拔营离闽,此事闽省之人皆知,却正好能以此事来证明我等清白”
“末将以为,我等此时当佯做不知,直接先率军返回南京,与那洪承畴交接清楚,先将我等与闽省之事划分明白”
“等到了南京以后,若是朝廷有命,令我等返回闽省镇守,我等再返闽也不迟”
上方的博洛闻言,眼中也是微微一亮,瞬间便明白了拜音图的意思,既然他们已经在佟养甲等人战败前便离开闽省,那此时只要佯做不知,一路返回南京,那此事便和他们扯不上关系
博洛乃是平南大将军,若是他仍在闽省,那南方的战事理论上都会由其来指挥负责
如果此时他们半途返回闽省,博洛就会和粤省的战败扯上联系,以后若有人想以此事来做文章,那他们反而很难解释清楚
拜音图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先返回南京,将粤省战败一事划分清楚,把众人先从此事之中摘出来,然后再干干净净的领兵返回闽省
拜音图看了眼对面神色不满,似乎还欲争执的额色黑,又是开口说道
“学士,本将此言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咱们现在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如今朝中形势你也清楚,摄政王虽是一心为公想要辅佐陛下治理朝政,但郑亲王等人却不肯理解摄政王的一片苦心,对摄政王虎视眈眈,去年摄政王统摄六部以后,郑亲王虽是表面恭顺,但私底下却是怏怏不乐”
“我等征闽乃是摄政王亲自定下的,我朝入关以后所向披靡,所过之处明廷几乎是望风而降,如今却在粤省遭此大败,大失我朝军威,此事是定然要有人负责的”
“若是此时我等返回闽省,与这粤省大败扯上联系,学士想过此中后果吗”
额色黑闻言,脸色亦是骤然一变,他乃是文臣,先前只不过是一心关注着战事,此时经拜音图提醒,额色黑也立时发现了此事的严重性
清廷入关前一年,皇太极突然逝世,豪格多尔衮两人俱是觊觎帝位,两方争执不下,最终却是让几岁的顺治帝登上了帝位
豪格在此次争斗中大败亏输,而多尔衮却是提前拉拢了郑亲王济尔哈朗,两方共同把持了清廷的朝政
原本多尔衮济尔哈朗俱是辅政叔王,甚至济尔哈朗位份还要在多尔衮之上,但等到多尔衮率军击败李自成,带着清廷入关京师以后,朝中的形势骤然就变了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原本俱是辅政王,但清廷一入关后,多尔衮立马就成了摄政王,而济尔哈朗却成了辅政王,更是规定各部事务,需先奏给多尔衮,然后再至济尔哈朗处
而多尔衮麾下的多铎等人连战连捷,替清廷侵吞下中原大半,多尔衮凭着麾下众人的大功,在朝中的威势也是愈发如日中天
如今朝中大小事务几乎全为多尔衮把持,济尔哈朗空顶着一个辅政叔王的头衔,手中的权力却被侵夺殆尽,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只是济尔哈朗纵是再有不满,也根本不敢表露,多铎,阿济格,勒克德浑,博洛,如今替清廷南征北战立下大功的,几乎皆是多尔衮与多铎的人
济尔哈朗纵是辈分再高,但手中却没有寸功,如何能与多尔衮来争
济尔哈朗虽是表面恭顺,但朝中谁不知道两边早已是势如水火,实际上多尔衮早就想拿掉济尔哈朗这辅政叔王的位置,让自己成为唯一的摄政王了
只是济尔哈朗此人行事亦是极为谨慎,明面上事事恭顺,多尔衮根本抓不到济尔哈朗的把柄,所以直到现在济尔哈朗虽然半点实权也无,但却依然还是清廷的辅政叔王
但此时却是不同了,清廷一路扫平南北,现在却是忽然在粤省损兵折将,此时如果他们这些人与这场大败车扯上关系,根本不用怀疑,郑亲王等人肯定不会放过这個机会
只要弄倒了博洛这些人,他们就能大大打击多尔衮的威望,济尔哈朗等人怎么可能会放弃这等机会
多尔衮如今虽是权倾朝野,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多尔衮如今是满朝皆敌
多尔衮将所有权力都收拢到了手中,怎么可能不招人嫉恨,济尔哈朗,豪格,代善,他们这些人如今可就等着多尔衮等人犯错呢
一旦让他们发现此事有机可趁,到时候群起而攻,恐怕多尔衮也保不住他们,他们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夺冠去爵,被夺去兵权变为庶人
这和他们对这场大败要负多少责任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和这件事扯上半点关系,那他们就定然会被治罪下狱
额色黑想到此处,脸上神色也是阴沉下来,再也不提立刻返回闽省的话语
在清廷之中,他们这些满人相比于汉人固然是有着种种特权,满人哪怕打骂汉人上官,最终多半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这却仅仅只限于满人与汉人之间,满人与满人之间斗争,往往比汉人之间更加的血腥残酷与直接
额色黑虽是忠于清廷,但还没到为了清廷的利益,甘愿让自己白白送死的地步
博洛看着下方沉默不语的额色黑,又是看向下方头发微白的图赖,开口说道
“图赖将军是何意见”
图赖闻言,就要说话,待没等开口,图赖便猛然咳嗽起来,而且图赖越咳越是剧烈,手中的巾帕更是染上丝丝血迹,图赖的脸色也是一下变得煞白起来
博洛看着下方的老将,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忧色,开口道
“雄勇公身体如何,这府中便有医师,这些汉医向来医技高明,不如请过来给雄勇公诊治一番”
“在京师时便请人瞧过了,老毛病了,不碍事”
图赖此时咳嗽也是渐渐缓了下来,摆了摆手,却是直接开口说道
“拜音图都统所说虽是有理,但按那李士琏所说,如今明廷大军已然开拔进逼潮州,若我等此时不回闽省,一旦明军攻入闽省,我等如何向朝廷交代”
拜音图额色黑闻言,脸色俱是一沉,他们若想佯装不知继续返回南京,那在场四人就必须统一意见,只要有一人不同意,那此事就无法成行,但现在看这图赖却好似另有想法
额色黑等人已然发现此时返回闽省的危险,不愿惹祸上身,博洛与下方的拜音图两人相视一眼,也是沉声开口道
“雄勇公是认为,莪等此时当立即返回闽省吗”
图赖扫了场中几人一眼,却是没有答话,反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情
“贝勒可还记得,咱们只是抓走了郑芝龙,那郑家的十几万人,可还没有正式归降,贝勒可想过此事后果”
博洛闻言,脸色也是立时一变,神色骤然凝重起来
他们此次离闽只带走了手下的六千女真士卒,剩下的两万汉兵全都留给了浙闽总督张存仁,用来镇压闽省
郑氏虽然人号称十数万,但明军战力素来孱弱,此时郑芝龙又被他们抓走,郑氏之中群龙无首,两万人已经足以威慑郑家之人令其投降
但此时佟养甲他们于粤省大败,形势就立刻不同了
明军在粤省大胜清廷,又逼近潮州府,一旦明军兴兵入闽,与漳泉之地的郑氏军队取得联络,那郑氏之军极有可能归降明廷
有了那粤省的桂监国朝廷居中指挥,那明军在闽省瞬间就会多出十几万大军,一个不慎,他们刚刚取下的闽省也可能会再次丢失
图赖看着上方神色凝重的博洛,微微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若是郑氏投向明廷,闽省必失”
博洛听着图赖所言,神色也是愈发阴沉
佟养甲等人在粤省战败也就罢了,粤省如何不关他博洛的事,但如果闽省丢失,哪怕此事罪不在他,恐怕他也同样要脱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