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来啦……”
村民见此情景,发出一阵阵骚乱。
有的从屋顶跳下,有的栽倒在泥水里,村中百姓,顷刻间乱成一团。
这时,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年轻人跑了过来。
我记得他,他也是林场的工作人员,大伙都喜欢叫他小伍。
小伍神色紧张,他对着切割机上的老李场长喊道:“老场长,天兵过境,大水马上来了,这里顶不住了,撤吧……快撤吧。”
“撤?”
老李场长的眼神,莫名的一阵恍惚。
那种恍惚,不是源于对汹涌洪水的恐惧,也不是源于指挥乡民的劳心。
这种恍惚,是眼中的场景,跨越了时空。
二十年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是汉江阻击战的战场。
老李场长带出来的兵娃子,也曾对他喊过同样的话,“连长,我们已经按原计划守了十天。这里顶不住了,撤吧……快撤吧。”
“撤?”
二十年前,身后有未能撤离的战友。
二十年后,身后有未能转移的乡民。
一句“顶不住了”,让间隔二十年的时空,在这一刻交汇……
老李场长望着漫天大水,喃喃低语:
“无名高地,我率连队阻击三千美军,血战十四个昼夜,阵地未曾后移半步。”
“今日,我的阵地就是千山林场,管你是天兵天将,还是龙王神仙。只要村民未安全撤离,我亦坚守不退。”
“小伍!”
“到。”
“大点声,我听不到。小伍!”
“到!”小伍望着老场长,已经泣不成声。
“我让你准备的开山炸药,准备好了吗……”
小伍颤抖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绿色的军用背包。
那里面装着的,就是修建千山林场时,剩余下来的开山炸药。
小伍似乎知道老李场长要干什么,他将炸药搂在怀里,说:“让我去炸柳条堤吧。”
老李场长从切割机上跳了下来,一把抢来了背包,说:“你还要负责人员清点,能救几个是几个,快去东山吧。”
说完,老李场长跨起背包,奔着柳条堤的方向跑去。
这个柳条堤,是清朝初期垒的一个土质堤坝。
听名字就能知道,柳条堤是清朝修筑盛京边墙时,顺手修建的。
千山林场在正常时节,降雨量都不大,也少有洪水内涝的情况。
之所以修筑这个堤坝,是因为垒砌盛京边墙,会从附近的江滩上挖走大量泥沙。
泥沙挖的多了,为了防止江水倒灌,这才垒了柳条堤,算是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拦截。
所以柳条堤没有排水口,没有蓄洪区。
想要用它来走水泄洪,最快的办法就是用炸药炸开。
现在大水将至,老李场长迫不得已,只能选择炸堤泄洪。
我曾在西山的半山腰,对着周遭地势进行过诊山寻龙。
我知道,这个看似不错的法子,实际上是行不通的。
到时候洪水泄不出去,人可能也回不来。
我连忙上前拦住老李场长,说:“柳条堤不能炸。”
“嗯?”老李场长回头看着我。
我快速的用几句话,说明了我的观点,然后继续说道:“西山脚下有一片清朝墓葬群,我们可以用炸药炸开古墓,让洪水涌进墓室……”
“不可能。”
老李场长打断了我,在他看来,这么大的洪水,区区几间墓室,完全无法达到泄洪的目的。
我说:“这些墓室有一个特点,它们一侧临近西山断崖。到时候洪水可以通过断崖泄出去,然后一路北流,重新回到渌江河道。”
我对于那里的地势高差极为熟悉,这还要感谢史久丰的那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老李场长听了我的话,似乎还有很多疑问。
比如,如何破开墓室与断崖之间的墙体,如何穿过洪水重回西山脚下,将开山炸药安置好,并且顺利引爆……
我眼神坚定,说:“相信我。”
大嘴也在一旁附和道:“老李场长,信他吧。”
“不行。”老李场长斩钉截铁的回答,“这么做太冒险了,而且未知的事太多,还是按原计划进行,炸柳条堤。”
老李场长这人,哪都好,就只有一点。
那就是极其固执。
此时村中的水位,几乎已经来到了大腿根。
哪怕是多走几步,都极其费力,如果再遇到什么漂浮物,或是水底的暗流,一脚踩空等等情况,就会一头栽进水里,总之危险异常。
就在这时,我看到满是积水的村路上,浮着一口枣红色的大棺材。
刚刚我一直想要说服老李场长,所以这口棺材飘到面前时,我才发现。
枣红棺材敞着盖子,在洪水之中,犹如一条小船。
棺材里面蹲坐着一个只有半张脸的人。
这人我之前见过几次,叫吴老二。
他是村里的木匠,在锯木厂旁边,经营了一家棺材铺子。
年轻的时候,吴老二上山捡蘑菇,不幸遇到了黑瞎子。
只被黑瞎子舔了一口,左脸皮肉,包括眼球,鼻子,半张嘴巴都进了熊肚子。
好在他熊口脱险,捡回一条性命。
年老的时候,还得了脑血栓,双手一直不停的发抖,腿脚也不是特别利索。
村里的孩童都特别害怕他。
我和吴老二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怎么说过话。
这一次,吴老二看到我,竟然有些激动。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胸口不放。
我当时就穿了一个背心,胸肌也不是特别发达。
这个吴老二在看我的什么……
难道是我胸前的吊坠?
吴老二颤抖着从棺材里站了起来,双手捧着吊坠看了又看,说:“原来在这啊,没想到,真没想到,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老场长,别固执了,听这孩子的,去炸西山古墓……”
老李场长说:“吴老二,你又发什么疯?”
吴老二说:“你忘了我年轻时的名号?”
“八级钳工?”
吴老二哈哈一笑,可能是他有些激动,差点一脚没踩稳当,跌落水里。
我和大嘴将他扶住,这才让他站稳了身形。
吴老二说:“八级钳工是体制内的称呼,我还有个江湖上的名号,逡巡雕手。”
“逡巡雕手?这个吊坠,是您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