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议论纷纷,有人通透明了,有人一知半解,更多人不明所以。
爱浓于是继续解释道:“除了陆老的曜变盏号称一次挂釉一次烧成之外,当前市面上所流通的曜变盏,多半是双挂釉,即在已经成型的油滴盏面上再刷一层人工添加了铬成分的釉料,使得其呈现出蓝色釉面与油滴斑纹错层的效果。
但这种仿制的曜变盏与古法曜变盏的区别仍旧很大,因为采用了双挂釉的方式,所以无法做到蓝色釉面对于油滴斑的包裹感。
而古法烧制方式中的单挂釉方式则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
“单挂釉?”
参观者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有记者常年追踪曜变盏的报道,一听就明白了个中缘由,抢着问道:“那是否表明,现代烧制技艺之所以无法仿制宋代曜变盏,是因为业内还没有找到天然含有铬元素,同时又能在高温下析出气化的原矿釉?”
“确切地说是还没有找到能够低温气化的铬铁矿。众所周知,我国铬铁矿的储备虽然不算多,且大部分都在西部边远地区,但分一部分来做盏倒也不足挂齿。
然而铬单质的熔点在1907℃,而沸点则在2679℃,且古法建盏烧制时为了保证成品率通常是一器一匣,高温情况下匣钵内气压骤升,会使上述两点变得更高。
而建盏烧制的温度最高只达到1300℃左右,远远到不了铬单质气化的程度,说明宋代先民一定找到了一种含有铬元素又很容易使其气化的矿物质,这是现代铬铁矿所达不到的。”
众人听了纷纷咋舌,感叹古代先民技艺博大精深的同时,也感慨物是人非,连物质的性质都会发生改变,那么好的技艺没有得到有效传承,使得曜变盏这样兼朴实与华美于一身的巧夺天工之物几乎成为了绝唱,实在是可惜至极。
与此同时,又有人发出了疑问。
“可是陆老不是已经掌握这项技术了嘛?楼助教不是陆老的徒弟吗?难道不是他传授了这项技艺给您,您才烧出了曜变吗?”
听到这话,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也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应该是这样啊,不过楼助教不是早就因为不学无术被逐出师门了嘛?陆大师怎么还会教她这个?”
“难道传闻有假?楼助教其实没有被逐出师门?”
“那也不对啊,怎么听楼助教的意思,好像她现在还在独立研究怎么烧制曜变?”
“对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连江生也有些糊涂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爱浓应该还没掌握曜变烧制技术,不然爱浓前段时间也不用在老方那里生死一线了。
爱浓也很快给了解释,“不瞒大家说,建盏的烧制本就三分靠实力,七分靠运气,能否成功烧制曜变,一来要看技能掌握度,但更多的还是看窑工的感觉,尤其曜变的烧制是一项真正的艺术,有时候不是我们想要去烧制曜变就能烧,而是要曜变来选择我们。”
“听你这意思,是说陆大师根本没教过你,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呗?”
这人一打岔,就把话题抛回到陆正平那里了。
卢爱莲皱起眉头,想要解释些什么,陆正平冲她使眼色阻止了。
爱浓却从容笑道:“这位先生的阅读理解不及格,要回去重学语文,我分明是在说自己不学无术,跟着陆大师七年也没学会烧,最后还是要靠双挂釉的方式碰碰运气呀。”
这句话大家都听懂了,爱浓是说自己其实还是没掌握烧制曜变盏的技术,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采用了双挂釉的方式烧出了那只盏。
有记者立时提出质疑,“不对呀,我也见过许多现代仿制的大师级曜变盏,大都通体透亮,态色均匀,看起来要更绚丽一些,少了许多古朴之意。可是你这只则是含蓄、温润有层次,看起来哪像是现代仿制的,压根就是那个年代流传下来的才对。”
“是呀,你这只蓝色釉面对于油滴纹的包裹感是肉眼可见的好,怎么会是双挂釉呢?”
下面人群众说纷纭,爱浓便也不卖关子,耐心给大家讲解道:“因为我是柴烧的,火候控制要比电烧更加灵活,所以纹路质感看上去也更好些。”
“柴烧?”
众人又开始目瞪口呆,有人甚至出奇地兴奋。
“刚刚陆大师可是亲口说的,要烧出这种效果,对于火候的掌握很重要。如此看来,楼助教该封神才是!”
已经有几个人近前来观看这只盏了,江生也迫不及待地挤了过来,之前隔着玻璃窗看它,只觉得它有某种能够摄人心魄的致命魅力,如今拿在手上观看,当真要被摄取了魂魄,觉得它哪哪都好,根本爱不释手。
难怪古代日本的都护将军能为它倾国倾城。
江生这边还没看过瘾,有一人已经将盏夺去,拿在手中对着爱浓说道:“楼助教,先前听信谣言,以为您是学艺不精才被赶出师门,如今陆老竟然亲自为您站台,可见那些都是谣言。
听说您即将毕业,王某不才,正好在福建有个窑口,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去我那里做个首席,为家乡非遗的传播做点贡献?薪水什么的都好商量呀。”
江生在旁边嗤之以鼻,心道家乡的又怎么样?
当年她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时,你们可曾因为她是同乡,就对她施以援手?
如今她烧出了曜变盏,有了名望,能够独当一面了,你倒来献殷勤让她去给你打工?
你想得到挺美,天底下还有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吗?
谁知他还来不及出言教训那姓王的,身后一帮人挤过来,纷纷开始争抢爱浓去他们那里上班。
好好的一个展厅,瞬间便成了人才交易市场,就连陆正平夫妇也都老老实实地站到一边去让道。
好在爱浓拎得清,没那么眼皮子浅,在如此盛情难却的情境下,还能分清主次,使尽了力气让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心专研曜变盏的烧制技艺,如今大业未成,赚钱的事情我倒还没有工夫去想。
至于大家的生意,如今国家大力扶持非遗传承,建盏及其烧制技艺作为我们本土的地理标志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本地已经有许多出色的传承人,同时国内几所院校也设有陶瓷艺术与设计专业,我相信那些学有所成的年轻人回到家乡以后,比我更需要大家提供的岗位。”
“说得好!”
参观者中的一些学生在爱浓那里看见了希望,纷纷为她鼓掌,江生也参与其中。
不过他下节还有课,所以并未能等着爱浓出来一起走,自己先出了展厅往教室赶。
谁知道才出门,就听到几个人在说风凉话。
“不是她那会儿人人喊打都毕不了业的时候了,高薪都看不上了?
还什么大业未成,不想赚钱,我就想知道她一个父母双亡靠寄人篱下才能活的孤儿,不赚钱她靠什么活?
明年初她可就不得不毕业了,凭她这学历,难道还能留校不成?”
“自然不行,就算是博士生想留咱们学校,也还排不上号,她一个硕士肯定不行。就算她是老龚的助教也不行。”
“那她凭什么这么拽,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
江生特意靠近观察那几个人,竟然在里面看到个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