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日,星期二,天气:晴
今天是陆正平夫妇展第一天,我作为协办人理应在场,但没想到江生也来了。
虽然系里一直号召学生来展厅当志愿者,但其实江生看上去不像是那么乐于助人的性子,而且他一个都要走的人了,应该也不会在乎志愿者这两个学分。
总之他是来了,检查会场的时候看到他穿着白衬衫带着工作牌站在展厅门前迎宾,我的目光一瞬间被定了格,半天也挪不开。
我可真是没出息,才说好要与他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却仍旧在不经意间被他的美打动。
林姿刚好今天有空,跟我一块来的,瞧见我发呆跟着看过去,差一点就要上前去收拾他,我赶紧拦着,拉着她去别处。
她骂我没出息,怎么在一个小孩面前如此卑微,没见谁谈年下恋谈成我这副德行。
我苦笑,可是我们没有谈啊。
我表白被拒才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像个泼妇一样歇斯底里,死缠烂打,把最后的尊严都丧失掉,我这辈子也做不出这种事来,再爱也不可能。
展览开局很顺利,陆正平和大师姐都是很有经验的匠人,在自己的领域炉火纯青,谈不上怯场,中间她拿出自己成为传承人时烧制的金缕鹧鸪斑给大家展示,连我也望洋兴叹。
江生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挤进来,说什么都要拉着我走。
他大概把我看成一个在陆正平和大师姐面前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怕我在这种场合受到伤害。
而我问心无愧,何必逃跑?
我告诉他我已坦然接受失败,并且早已重新站起来,如今的我也不差,没必要落荒而逃。
我甚至还在他面前夸赞了他的表姐,说就算当年我没有弃赛,应该也赢不了她。
可他似乎并不买账,以为我在强颜欢笑,问我难道不恨大师姐?
恨?
仔细想想,我好像一直恨的都是陆正平,大师姐在我这里没有位置,又怎么谈得上恨?
上午展览结束,江生说要一起去三餐退餐费,我因为提交了交换留学的申请,确实不需要再继续包餐,所以答应跟他一起去,期间聊到邀请陆正平来清美办展这件事,他很敏锐,一经我只言片语,竟然已经猜出我的真正用意。
当然我也很坦诚,别说现在我已对他不抱幻想,就算我们还在暧昧期,我也会直言不讳,毕竟我从不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城府。
感觉他应该是被我吓到了,有几次落在后面发呆,不敢向前,没关系了,他怎么看我已经不重要了。
大约聊得太投机,我竟直接忘了和林姿约好一起去吃饭。
这丫头直接杀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拉着我走,我只好跟江生再约下次。
事后林姿跟我讲,她现在确认江生是不行。
我惊讶都过去这么久,她为何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说因为刚刚她来找我,江生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连一眼都没瞄过她。
像她这样一个美人,人生二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男人。所以江生不光是那里不行,眼神应该也不好。
她还说我幸运,提早脱身。
我想她应该想错了,江生的眼神很好,上次在首都机场,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我回头,几个人能有这么好的眼神?
下午有课没去展厅,听说我送给陆正平的曜变盏,展出效果很不错,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我心甚慰,不枉我前期一番卑微求全。
我心里高兴,约上林姿到家里来吃饭,做了一大桌子菜,拿出我们都很喜欢的酒,准备畅饮到天明,结果才到九点,就听到门外有醉汉大叫我名字,声音听起来很像梁羽生。
我安抚好林姿,忙出门去看,竟然真的是他。
他喝得酩酊大醉,站都站不稳,我怕邻居出来看见他会让他社死,便请他进屋里说话,他竟不肯,站在门前问我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为什么不等他表白?他说他一直很喜欢我,不相信我真的没看出来。
他喜欢我这件事我不是没感觉出来,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把相亲局,可是三年了他一直都没表白,我们也只是礼貌相处,我以为他早已知晓我的态度。
而且我有男朋友?
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我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倒是嘴很严,死活不肯透露,只是问我是不是真的和傅聪在一起了?
傅聪?
我最近因为展览赞助的关系确实跟他走得近了些,但我们真的是纯洁的同学情谊,我若对他有半点意思,天打五雷轰!
我被他逼得诅咒发誓,他却还不依不饶,直到暖暖出现把他带走,我门前才得片刻安宁。
林姿说的没错,要看清楚一个男人,就带他去喝酒,看他醉酒后的状态。
反正梁羽生在我这里肯定是永远pass掉了。
但是他倒是提醒了我,我这个人与男性朋友交往,向来没有太多边界感,首先工作关系的前提下,我并没有用性别区分同事,所以有时候可能会给对方造成误会,这是我的问题,我之前不觉得它是什么问题,但是看到梁羽生的状态后,我现在开始觉得它是个问题了。
正好傅聪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说他餐厅推出了新品,想让我帮忙品鉴,我以前帮他做过几次,这样的约会以前对我们俩来讲再正常不过了,但现在我开始觉得这或许也没有多正常。
傅聪对我来讲也是个难得能聊得来的朋友,如今我和梁羽生这几年的战斗友情应该已经不可能恢复到从前,我不同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
于是我与林姿告假,说要跟傅聪聊一聊,她完全理解我的想法,并提醒我要好好说,不要随便伤人的心。陆正平的展览可还没结束的,资方这个时候撤走赞助,没脸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满口答应,一边等着傅聪的到来,一边与林姿继续喝酒。
但其实傅聪在给我打电话时,人已经快到我家,我与林姿一杯酒还没下肚,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我穿戴整洁下楼,他已等在车前,很绅士地为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阻止他,说有话要对他说,今天不去他的餐厅,可不可以就在我家楼下走走?
他大约看出了什么,礼貌答应。
我俩一路沿着胡同遛弯,我跟他说古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这句话对我们两个来讲可能不甚恰当,但我们相识二十几年仍能再见,彼此还像从前一样聊得来,这又何尝不是一段值得珍惜的关系呢?
我说觉得我们两个就保持在现在这种关系就很好,相识相知,偶尔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做彼此能够交心的朋友,哪天遇到喜欢的灵魂伴侣,就带给对方看看,互相送上祝福,从两个人相识变成两家人相识,以后我们有了子女,子女也相互成为朋友,到了八十岁,两家人还能坐在一起吃饭,喝茶,就像沈腾马丽那样,不是很好嘛?
他一直默默走在我旁边听我讲话,等我说完,他笑着说好,说他充分听懂我的意思了,他也觉得有我这样的朋友是件挺好的事。
我笑,很感激他的宽容,并没有当场拆穿我的卑劣。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已没有什么好再多说,到了该分别的时候,我向他道别,让他回去路上开车小心,他叫住我,问可不可以来一个好朋友间的拥抱作为道别。
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也同样张开双臂,他拥过来,双手在我背上拍了拍,分开时已经又是曾经那个潇洒倜傥的傅聪。
我想这便是成年人的好处,果断,不拖沓,做好了决定的事情,割舍起来也很快,毕竟还要保有成年人的体面。
但我的脑子里却只有被江生拥抱时的画面,我想我已经无可救药……
送走傅聪回到楼上,听一直透过阳台监视我一举一动的林姿说,她看到有人在我们后面鬼鬼祟祟,样子有点像江生。
我震惊,立即冲到阳台去看,胡同尽头那低头前行的黑色背影,可不就是江生吗?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在这儿?他又看见了什么?
2024年12月6日,星期五,天气:晴
跟我表白被拒绝之后,梁羽生竟然休学了,他本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不可能为这点小事退学,而且他那天之后连学校都没出现过,以我的立场也没有理由去关心他退学的原因,只是听师母说他人已经在国外,跟家里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处理。
今天展厅在展示腐泥拉坯,江生忽然跑过来跟我说他的新想法,他说曜变烧制不成功,如果不是釉料或烧制工艺的问题,或许有可能是腐泥的原因。
这种想法我们早起就已经研究过,而且是实验机理中最先开始讨论的,一开始就被否定掉了。
但对于江生一个大一新生来讲,能有这样的探索精神是值得鼓励的。
所以作为他的前辈,我由着他自由说出自己的想法,一一帮他分析,他发现我早就对此有过研究之后,竟然猜到了我临时改课题的真正原因。
不知不觉又说到了我为什么明明能毕业而不毕业的问题,忽然让我想起离家三年,许久没去祭祖,心里难免生起许多惆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管理做得不够好,这孩子也跟着我一起陷入沉思,皱起眉头,叫我看见,忽然有点介意。
我始终喜欢看他欢喜明媚的样子,就像第一次见面他倔强地抬头告诉我他已成人,又如他知道我姓楼后还叫我爱学姐,冲到实验室问我为什么不加他微信。
他这样不开心,我有点不喜欢,于是我下意识伸手去揉他的头,说他这样一点不好看,问他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我知道他和同学一起报名了那个有名的国际艺术大赛,教授还是这一届的中国区评审呢。
我叫他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绝不承认自己抱有私心,毕竟是清美的学生,我作为系主任的助教,给与学生合理的艺术指导,并没有什么不合理。
不过他倒没有立即答应,中间我被请上台去帮忙,这件事情就暂时搁浅了。
展览结束,大师姐与我约饭,我当场拒绝,上次与江生一道去三餐退费,中途被林姿叫走,这次再约。
江生忽然问我记不记得上次在我家一起吃饭,我喝醉了以后都说了些什么。
我根本没醉,怎会不记得?
可我如何当着他的面承认?
他都已经拒绝我了,又何必再问?分明是想在我伤口上撒盐!
于是我学他一样赖账不认,还问他那天的菜合不合胃口,他全都吃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消化不良。
他当然不敢说不,不然我肯定当场踩他脚,叫他去死!
可是话说到这儿,忽然有点伤感,我分明已经全部放下,如今他要去美国,我也即将去日本,我俩的人生马上走过交叉点,之后再不会有交集,我跟他一起来三餐退费,也是为了以后不再接到他的电话,让他有借口跟我攀谈,何故又在这时勾起我的贪念?
眼见这就要走进三餐,我突然有点舍不得,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再多收他几条消息,接他几个电话又能怎么样?
于是我告诉他临时有事,先走一步,撇下他落荒而逃。
2024年12月7日,星期六,天气:晴
今天收到匿名邮件,说有曜变烧制技艺的材料,愿意与我分享,并附上一张现有资料中未展示过的曜变图片。
我一直有收集这方面资料的习惯,时常在潘家园广撒网,几个经常光顾的古董店老板也常常帮我宣传,收到这种邮件并不奇怪,一般我都会回复,然后进行下一步的联系。
对方约我在学校附近的KTV见面,大晚上的,一个古董收藏家,约在这种地方,稍微有点奇怪,但资料上的曜变盏对我而言吸引力很大,且我自身防御能力也还可以,还是如期赴了约。
到了以后发现果然是骗局,而且还是个老熟人的恶作剧。
刘晓龙,小我一届的研究生,大四的时候因为被教授给了挂科,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江生第一天来报道,为我打抱不平大打出手的对象也是他,当时我用教授和法律压制他,警告他再有下次会被警告,没想到他全当耳旁风,竟然开始直接骗我!
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结果也只是个地主家的坑爹傻儿子,我猜他是吃瓜吃到真假不辨,真把我当成是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出卖色相的人。
竟然搬出自家古董店来,口口声声说要我当老板娘。
我都要被他蠢笑了,甚至懒得教训他,干脆打给他父亲,自有人替我教训他。
但令我意外的是,江生竟然带了孟超和张小娴一起来搅局,甚至连林文瀚也跟着一起掺和。
鬼知道我在门口看见江生从洗手间冲出来拉着我一起跑时脸上的尴尬和惊讶。
我猜他那个时候一定觉得自己是个电影画面里能救美人的英雄。
但我是个现实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我首先考虑的是大家的安危。
刘晓龙这种无赖若是想打击报复,第一时间就会来找在这里工作的张小娴,为了逞他一时之快,而影响到小娴的工作,这不值得。
于是我忍不住批评了他,我承认我又一次扫兴了,他好像也很生气,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很幼稚?我直言不讳,并告诉他不需要再费心,我会来善后,提醒刘晓龙的父亲看好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一下还是很简单的事。
尽管我看见江生身体在发抖,还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一个男生,都到了学校附近,总不会还需要我来保护吧。
或许我们有些地方真的不合适,至少在现阶段相当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