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随着众人到了曲夫子府上,虽然主人殷勤招待,他却没有什么心思享用美酒佳肴,在茫然中与众人吃过饭,便推说身体不舒服,独自去了曲夫子为他准备的卧房。
他合衣躺在床上,回想起三年前自己初落民间时的种种遭遇,师父曾经也提醒过他四皇弟并非心思单纯之人,那时候他还不肯相信,现今听了琥珀所言,不由他不信。
李修心想,四皇弟虽说身子虚弱,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却并未听他细说。而且,正因为有了这个借口,他常常一两个月不见外人,要偷溜出宫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竟然不露声色隐瞒了宫中之人这么多年,如此心机,怪不得最终做了太子的人是他,我还是太愚蠢了!
李修又想起了小山,没想到她竟然与四皇弟早就相识,还有过这么一段解不开的渊源,而自己与小山的相遇,不也正是此事造成的后果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竟能玄妙至此。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几声扣门声响,李修连忙坐起身来。
开门看见是师父站在门外,后面跟着满脸担忧的阿海,李修急忙请他们进来。
伯明先生在窗边坐下,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道:“我曾教你喜怒不形于色,你全都忘了。”
李修垂头回答:“是徒弟修为不够,让师父失望,请师父责罚。”
伯明先生见他神情沮丧,不是之前意气风发模样,语气便软了几分,叹道:“你且说说你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责罚你?”
李修道:“我在拜师父为师的时候,已经决意与曾经的出身决裂,刚才听见琥珀所言,一时情急,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一个置身事外之人。”
伯明先生知道他性格太过认真,心中隐隐浮出一丝不安,低声道:“你想置身事外,怕也是不能了!”
李修惊诧地问道:“师父,您何出此言啊?”
伯明先生对他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也亲眼见到了,种种迹象都表明,眼下的太平盛世,估计维持不了太久。”
李修与阿海二人面面相觑,满脸骇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伯明先生见他俩惶恐,反倒笑了:“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孩童,你以为这世上现在就是太平的吗?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涛汹涌。你们担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我只是提醒你们一句,做好准备才是。”
李修与阿海齐声答应说是。
伯明先生站起身来,对二人道:“再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你们俩与我同去。”
阿海惊讶地问:“师父,那些人对您心怀不轨,还要去参加那个武林大会吗?”
伯明先生哼了一声:“我还会怕他们不成?过去的几十年间,没有哪一场武林大会是顺利举行的,既然有好戏看,为什么不去?”
阿海吐了吐舌头,点头说一定要去。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都留宿在曲夫子宅中,除了琥珀被绯烟天天拽着出去玩,其他人都各有心事,并未踏出宅邸半步。
武林大会前夜,众人已经纷纷回房休息,屋内的烛火一盏一盏地灭了,到了最后,仅有大门口的两只大灯笼还亮着。
李修早早就吹熄了灯烛,躺在了床上,却半分睡意都没有。他听着窗外劲风渐起,吹得院内树叶哗啦啦地响,这让他想起御灵山庄,他曾伴着清脆竹叶声响,度过了最为平和的一段时光。
忽然,耳中听见一声轻微声响,似乎是一根枯树枝被踏断的声音,经历了数番波折,李修随时保持着警觉,因此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再听。
接着,他听到了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出现在他的房门之外,借着外面的月光,李修看见一个人影从门缝下面出现。
李修无声起身,自己的佩剑挂在墙的另外一边,他怕惊动门外之人,便不去拿,而是把随身带的匕首握在了手中,蹑手蹑脚踱到门边。
那个人影依旧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李修屏住一口气,闪电般拉开房门,匕首同时推出,喝问道:“什么人?”
此夜的月色朦胧,李修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便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李修哥哥!”
李修一怔,瞬间放下了匕首,看着呆立在门外的瘦小身影,惊讶万分,不敢相信地轻唤了一声:“小山?”
只见珊瑚还保持着右手握拳,举在半空中的姿势,似乎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是否要敲门。她突然被李修匕首架在身前,吓了一跳,眼神中满是惊恐。
李修急忙让她进屋,又点亮了烛火,在暖黄的烛光中,看清楚了珊瑚用龙纹金带束着长发,青眉朱唇,眉心一点胭脂,身上一身绛红色的衣衫,上面描金绣凤,珠光熠熠,在黑夜中也无法掩饰其光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李修从未见过她打扮得如此华丽,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但是这身衣衫稍显单薄,元柳国不比他们南芳国,虽然才是九月初,夜风已经萧瑟,寒彻肌肤,李修见她站在屋中,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他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袱里找出一件外衣给珊瑚披上,披上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衣服太过粗陋,披在她身上有些不伦不类,便说道:“我的衣服太旧了,你肯定不喜欢吧?”
珊瑚却紧紧拽住衣衫的两襟,急忙说:“我没有不喜欢。”
两人数月未见,各自都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突然见面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互相看着对方。
李修见她面容憔悴,虽然涂了胭脂,却仍旧无法掩饰那份苍白纤弱之感,又想起琥珀说的那些事,知道她从小遭受磨难,对她的怜惜更多了几分。
珊瑚却不知道李修已经知道了她的出身,心中还在担心李修哥哥会不会对自己的突然离开生气,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大声责怪自己。
沉默良久,李修才打破了沉默:“小山,不对,我是不是该叫你珊瑚了?”
珊瑚摇摇头:“我喜欢你叫我小山。”
李修点点头,问道:“小山,你近来过得怎么样?”
珊瑚抬眼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禁心内一暖,他不问我这几个月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找他,只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看来他的心里还是一直挂念着我的。
想到此处,最近的满腹委屈与伤心涌上了心头,珊瑚瞬间湿了眼眶,扑进李修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