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华灯初上,宫门已经下钥,皇宫内苑再无外臣前来打扰。
除了远处传来的一声声丧钟鸣响,黑夜寂寂,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
李修仍旧穿着太监服,低头行走着。若遇到来回巡逻的侍卫,或是躲入花丛假山之后,或是轻身跃上树梢,他现在身法灵逸,一路上没有被一人注意到。
千秋殿位于皇宫西南一角。大殿檐牙高啄,殿门如山。殿前的长阶两旁,燃着数百盏宫灯,照亮了通往殿门的道路。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纸扎香烛的味道,腥甜中又带着些许凄凉的味道。
只是偌大的宫室,竟无一名侍卫把守。
李修早已经觉察出不妥,他再怎么小心,今日入宫已有两三个时辰,却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但此刻的他并无恐惧,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进了千秋殿的大门。
殿内正中,摆放着千年楠木制成的棺椁,棺椁四周,数千盏长明灯围绕在棺椁四周,照亮了整个殿室,无风摇曳着。
李修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亲眼见到的时候仍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立在门口许久才敢踏入,恭恭敬敬地朝父皇跪拜,这才起身瞻仰父皇的遗容。
昭帝的神情依旧是宁静祥和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李修默默地看了良久,才再次叩拜,哽咽着道:“父皇,孩儿回来晚了!孩儿一定会找到害您的仇人,替您报仇!”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朝大殿之外走去。一抬眼,便看见殿外空旷的广场上,迎风立着一个人影。
他身着黑色衣衫,几乎快要被这夜色所吞噬。唯有他衣摆袖角的金丝绣线,和头上的金冠,在灯光中熠熠发光。
“皇兄可见过了父皇?”夜幕中,黑影率先开口问道。
李修冷冷地盯着他:“这里没有一个侍卫把守,是你安排的吗?”
百里鸿渊浅笑道:“我自然是要成全父皇与皇兄的父子之情。”
李修道:“那我真要感激你了。”
百里鸿渊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讥讽,语调仍是淡淡的:“难道不应该吗?”
李修眼中几乎快要喷出火来:“父皇死于非命,你身为皇子,不仅不去彻查,反倒迫不及待地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恐怕你心里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吧?”
百里鸿渊一怔,父皇的突然离世,他心里并非没有疑虑,也私底下派人暗查,却至今毫无线索。
此刻被李修当面点出,也不禁怒火上涌,冷声道:“皇兄身为皇子,又做了什么呢?还不是早早就丢开手,跑去过逍遥日子,哪顾得父皇生命安危。”
李修瞪着他,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我自会去寻找仇人,提父皇报仇。”
说罢,他不再理会百里鸿渊,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百里鸿渊却伸手拦住了他,斜眼看着自己的皇兄:“你以为我专程过来,就是与你叙旧的吗?”
李修看着他的面庞,从前的他在人面前,总是一副谦然和善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地,仅有他二人在场,他终于放下了伪装,眼神中满是冷峻与傲慢。
“那你打算怎样?”李修回敬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叫人杀了我吗?”
百里鸿渊微笑着摇头:“别人便罢了,但是对于皇兄,我想亲自动手。”
说着,手腕一晃,一柄长剑便已握在了手中:“皇兄,众人都称赞你才智过人,做弟弟的却一直无缘真正领教,今日我专程遣散了侍卫随从,你我二人也来比试比试剑法吧!”
李修一怔,随即跃开几步,百里鸿渊从小以怯弱示人,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功夫,竟不想他要主动与自己比试。
但他并未因此掉以轻心,后跃的同时长剑已然在手。
百里鸿渊并未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足下生尘,黑衣如同魅影一般掠到了李修近前。
李修举剑架住他的一击,只觉得他手上劲力狠辣,双剑相交,击出几星火花,竟是一出手便下了杀招。
当下手上也不再留情,轻喝一声,把近几年所学全力使将出来,银剑划出一道道光电,迅速转守为攻,只听得双剑不断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斗得数十招后,李修暗暗心惊,不想百里鸿渊竟然剑法精巧至极,而且剑影飘动,诡谲难辨,十招中倒有五招是虚招,故意引他上当。
但是这几年李修日夜苦练,早已不是深宫内未见过世面的天真皇子了,他记得伯明先生的教诲,不管敌方有多少虚招,都要沉心接挡,以防他突然而至的一招伤敌。
李修长剑大开大合,剑锋带起地上的秋叶围着二人周身飞舞,他的体力在这两年间也突飞猛进,越往后出手越迅疾,只把百里鸿渊往角落逼去。
百里鸿渊忽然轻笑一声:“皇兄果然厉害!”
说话间手影一转,反手握剑,竟是换了一套从未见过的招式,三两下便踏进李修近身:“可是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李修只一怔,便看见百里鸿渊嘴角微扬,琥珀色的眼眸一闪。立时手上便失去了劲力,长剑差点就要脱手。
李修一惊之下,急身后跃,但是哪能快得过对方的剑锋?
百里鸿渊反剑朝他前身劈下,李修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前已经中剑。
百里鸿渊心知得手,抽回长剑,但不见李修胸口渗出血花,却是纸屑纷飞,被夜风吹得四散飘落。
李修也是一惊,胸口衣襟上已经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自己却未受伤,原来是放进怀里的那本诗集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只是母后的遗物就这么被破坏,李修怒意更盛。
百里鸿渊原以为会一击致命,却不想竟棋差一招,不禁心中愤恨。但是他有常人无法抵御的杀手锏,倒也不慌,当下眼中金光一闪,调整呼吸,准备再次迎面而上。
李修心中明白,他是打算用对付何永舟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他与珊瑚是同族,自然也会那操纵别人的摄魂术。
李修冷笑一声:“我以为你要与我比拼剑术,却不想用这投机取巧的手段。”
百里鸿渊并不以此为耻,也回敬了一个悠然的微笑:“只要能达到目的,有什么手段有区别吗?”
李修道:“只可惜我并非何永舟,会乖乖受你摆布。”
说着,在百里鸿渊愕然的注视下,他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迅速蒙上了双眼,持剑摆出了迎敌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