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装饰华美的马车里,太子殿下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他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撑在车顶,才没有因为剧烈颠簸而滚落在地。
陆琰与他相对而坐,并没有对面年轻人那般狼狈不堪,他平静地道:“咱们是要去西城门城头上。”
“为什么?”虽已经过了及冠之年,年轻人的脸上仍满是天然的惊惧之色,“那边不是乱得很吗?应该先去安全的地方,等大火灭了再回来。”
陆琰翻了个白眼,干脆拢着袖子抬头看向车顶。
他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城西那边除了大火肆虐,还有一批地痞流氓趁火打家劫社,正是民心慌乱的时候。若是殿下在此时出现,拯救百姓于水火,定然民心所向,在那时宣布登基继位,自然是顺理成章。”
“可,可是父皇他……”提到承阳帝,年轻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陛下在大火中受了重伤,已经无药可医,此刻怕已经驾崩了。”
陆琰看着脸色瞬间煞白的太子殿下,语气中带了一丝傲慢:“若不是老臣赶得及时,殿下此时也已经是大火下的一块焦炭了!”
太子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说“我怎么这么倒霉”之类的话。
陆琰不再理他,靠在摇晃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驾车的马夫不顾城内不可驰马的法令,抽着马鞭在大街上疾驰。
他们刚刚从皇宫里出来,这个方向的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可并行四辆马车的大道上空空荡荡,唯有鲜红的火舌在舔噬着两侧的屋舍。
太子不像国师那般淡定,他不住地朝车窗外窥探,生怕旁边的火焰烧到马车上来,好不容易逃出皇宫,他可不想换了个地方,还是逃脱不了变成黑炭的命运。
片刻之后,飞奔的马车突然急停,太子殿下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猛冲向前,撞向了车夫的后背。
“发,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扶着自己的金冠,慌张地问。
车夫回答:“前面逃难的人太多了,马车无法再继续前行。”
“那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毫无主见,求助般地看向国师大人。
陆琰抬手扶了他一把:“殿下,下车吧!”
“外面那么多人,万一,万一把我……”太子殿下死死抓住车厢,不肯与那些难民混在一起。
“我的手下会照顾殿下。”陆琰有些不耐烦。
见太子仍是一脸胆怯,陆琰怒喝一句:“下车!”
即将继位为西庆国主的太子殿下连反抗都不敢,小声抱怨的同时,服从地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浑身灰黑,惊恐逃难的百姓,遇见挡路的马车,才顾不得坐车的是谁,推搡着从马车两旁挤了过去。
太子殿下挨了好几下拳头,忍不住出声呵斥:“大,大胆!”
只是声音绵软,根本没有半点唬人的气势。
甚至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百姓一边推开挡路的他,一边骂道:“好狗不挡道!”
“哪里来的不长眼睛的龟孙儿!滚一边儿去!”
“什么时候了还坐马车,脑袋上有坑吧!”
……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脸颊涨得通红,却也无可奈何。
陆琰心中满是鄙夷,但是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当初不就是看上他容易拿捏的性子,这才倾力辅助他坐上了太子之位吗?
他朝着驭车的车夫道:“把他带到最前面去,我随后跟上!”
强壮的马车夫抱拳:“是!”
也不询问太子殿下的意见,车夫突然伸手提在对方镶金嵌玉的腰带上,直接将他横身提起,接着耸身一跃便跳上了旁边一堵院墙的墙头。
太子殿下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又惊又惧,不住大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车夫压低的声音满是威胁意味:“想让我把你丢进火堆,就尽管放声大叫。”
太子吓得不敢再言语,只觉得心脏跟着上跃下纵一起一伏,在车夫的带领下,飞驰在尚未坍塌的屋顶墙头之上。
不时有灼热的火舌窜了上来,燎到了太子华贵的锦袍,手背上也被烧了几个水泡,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吓的,这位太子殿下一番白眼,就这么昏死过去。
于此同时,位于墨兰城西郊,与民居相隔甚远的火神殿,在这次肆虐全城的大火中并未受到波及。
小男孩三刻上师老气横秋地背着双手,站在神殿台阶最上方,遥望着远处染红了夜幕的火光,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我们就这么袖手旁观吗?”红发少女朱鸾站在身后,比身侧之人多了一丝悲悯心态。
三刻上师用鼻尖哼了一声:“这是皇帝的责任,要是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墨兰城真的因为这场大火而破,西庆国干脆灭亡就好了!”
“可是……”朱鸾的心肠毕竟软一些,“因为几个人的权力争夺,无辜百姓失去家园,实在是太可怜了……”
三刻上师没有接话,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随意玩火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墨兰城西城门,被堵的百姓们与地痞流氓的对峙依旧持续着。
不少身家富贵的富户们已经交了银两,逃到了一墙之隔,但却十分安全的城外。
而绝大部分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得意洋洋地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身后的家园逐渐化为灰烬,而接下来轮到的就是他们自己。
最初的惊慌之后,众人的眼睛里开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人们憎恨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妻女老人,也憎恨这些趁乱发国难财的匪徒,但是心底里,最为憎恨的,则是他们的国君。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连年征收重税,说是能够给他们更为富饶的土地,更为惬意的家园,但是到头来,一场大火,让他们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家园都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面对被欺凌的百姓,皇帝陛下做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民被焚烧殆尽!
百姓们再也忍耐不住,开始有些年轻气盛的汉子聚集起来,哪怕赤手空拳,他们也要拼死一搏,为自己的家人求得一条生路!
就在年轻壮汉打算再次冲击城门的时候,突然一声喝令穿透嘈杂的争吵,从头顶上传来:“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