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未曾一遇的滂沱大雨不住地往大火肆虐的墨兰城倾泻。
汹涌的火势终于抵御不住,逐渐开始熄灭。
灼热的水汽伴着黑烟,在城内翻滚冲荡,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部笼罩在黑雾之中。
满城的断壁残垣,地上是雨水化开的泥泞,一日之前还华灯璀璨,川流不息的西庆国都城,此刻陷入了噩梦一般的死寂。
陆琰用一只手帕捂着口鼻,略显蹒跚地穿行在狭窄的街巷中。
大雨将他淋得犹如落汤鸡一般狼狈,雨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留下,将他雪白的胡须打乱,再胡乱地滴落地面。
纤尘不染的白袍早已经满是污垢,下摆沾满了泥巴,湿漉漉地黏在腿上,十分难受。
眼前的一片狼藉,加之天色昏暗,让他辨认不清方向。
虽然他尽量屏住呼吸,但是刺鼻的黑烟仍是钻进了他老迈的心肺,没走多时,便咳嗽不止。
“当真是老啦!”他用手扶住旁边的土墙,稍稍喘了口气。
一抬头,两个人影悄然立在眼前的雨幕之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回身后望,也抱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长杖,对他虎视眈眈。
白发老人不惊反笑,冷言道:“便是你们搅和了老夫的大计。”
李修低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将几枚毒梭悄无声息地握在手中,陆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为了永青国的百年大业,才潜伏在西庆国做这个狗屁国师,跟一个昏聩的国主,和一个软弱的太子过家家。”
“不,我是问,你,为何要这么做?”李修加重了“你”的语气。
陆琰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修看了一眼身侧微微颤抖的珊瑚,解释道:“你不是魇族人吗?为何要为长清教卖命?”
陆琰眯起了双眼,言语中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你知道的还不少。”
“所以是为了什么?”李修第三次问。
“与你无关!”陆琰冷漠地回答。
“他们,”一直沉默的珊瑚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却字字锥心,“他们杀了我爹娘,还有上百个隐居山林的族人,他们是魇族人的仇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立在雨幕中的珊瑚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水痕,看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
陆琰冷漠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嘴角微微颤抖,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李修立刻护在珊瑚身前,长剑已经出鞘。
陆琰止住脚步,拉近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楚珊瑚殷红的眼眸,此刻既有困惑,又有憎恨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百密一疏,竟没想到会有一个魇族人出现在这沙漠之中的墨兰城,才致使自己功亏一篑。”
陆琰又咳嗽了两声,默默收回了手心的毒梭,再次抬起头来,双眼径直看着珊瑚,满是悲悯。
珊瑚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个同族给自己一个交代。
大雨仍是不停歇,雨点无情地砸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耳中,除了雨水的唰唰声,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
终于,陆琰开口道:“这是魇族人的宿命,你也逃不掉的!”
珊瑚的身体猛然一颤,差点站立不稳。
李修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右手,替她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琰并没有理会他,仍是看着珊瑚:“你知道为什么魇族人要在百年前藏匿行迹,隐居深山吗?”
珊瑚摇摇头。
“你自然不知道,这是只有族长才能知晓的秘密。”陆琰缓缓地说道,“魇族人是在永青国覆灭的同时选择避世的。”
“为什么?”李修诧异地问。
陆琰终于舍得瞥一眼李修,他语气冷漠,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因为魇族人世世代代都是永青国皇室的仆从,永远不得违抗。”
珊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陆琰自顾自地说了下来去。
“永青国政变,玄君被弑杀,其他血脉跟着赴了黄泉,魇族人以为重获自由,便纷纷逃离了皇宫。”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年,江湖上传起玄君有血脉流落民间。于是魇族人发生了争执,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去寻找这一丝血脉,助他复国。而大多数人,”
陆琰轻咳几声,“大多数人,则不愿意放弃得之不易的自由,而且,害怕皇室血脉怪罪我们没有完成护主的任务,反倒会遭受惩罚,主张藏匿起来,求得一世安稳。”
陆琰看向珊瑚:“这就是魇族的第一次分裂。大多数人都去了深山里,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生活。随着第一代魇族人的过世,大家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出身。除了族长一人,他会在临死之前,将这个秘密说给下一任的族长,以约束族人不要轻易出山。”
“只可惜,魇族人忘记了自己的旧主,而旧主却没有忘记背叛他的奴仆。”
珊瑚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这才是我们族人被杀害的真正原因吗?”
陆琰点了点头。
珊瑚握紧了拳头:“魇族人就没有想着反抗吗?就甘愿做别人的奴隶?”
陆琰苦笑一声:“没有用的。”
“为什么?”珊瑚的声音嘶哑。
陆琰淡淡地道:“因为这是契约,你以为魇族人为何有操纵人心的异能?天生的吗?并不是,这是永青国皇室赐给我们的!只要我们拥有着这股力量,就得为他们效力。”
“我们不要这种本事不可以吗?”珊瑚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哭腔。
“没那么简单。”陆琰无声地笑了,“你可以不吃饭,不呼吸吗?自然可以,但是结果呢?唯有死。”
看着少女怔怔的目光,陆琰亦是心中叹息,这就是命运,没有办法改变的。
一旁安静听着的李修突然开口,语气冰冷:“要是我杀了他,杀了永青国的后裔,彻底断了这条血脉,魇族人是不是就自由了?”
陆琰愕然。
珊瑚也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李修哥哥”
李修伸手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山!”
他再次转头看向陆琰,语气坚定:“所以,你效力的主人,长清教的教主,永青国的后裔,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