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沈宴瞳孔猛然一缩,嘴角微微抽搐,脸色如翻书般来回变化,竟显得有几分滑稽。
自始至终,林卿璇都端坐在椅子上垂首低眉,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只有浓密卷曲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射出的那一小片阴影,隐约彰显着她的内心。
宝娟的嘴角已经肿了起来,脸颊上布满清晰的掌印,她低垂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敢有丝毫怨言。
几息之后,沈宴终是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行了,打也打了,说也说了,你也该消气了。”
林卿璇抬起眼眸,神情晦暗不明: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我这个苦主都还没说话,侯爷倒是先怜香惜玉起来了。”
虽是如此说,她还是挥了挥手,示意绿拂退到一旁。
被眼前之人用话噎了下,沈宴的眸色越发阴森,语气强硬到几乎威胁:
“看来你是不想回家了。”
“不回就不回吧,我可从未说过要和侯爷一起回娘家。”林卿璇冷声回应,她可不愿让沈家母子脏了她回家的路。
“好了好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沈氏蹙着眉头,眉眼间尽是烦躁:
“卿璇,此事侯府对你已是仁至义尽,是你自己不愿回门,日后若后悔我们可就不依了。”
林卿璇点头应是,付之一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挺能说会道的。
见她微微颔首,沈氏憋在胸口的那团火气平顺几分,随即眼眸一转,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般,恍然道:
“对了,还有一事,宴儿和菱芷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十八日。”
等了这么久,重头戏终于来了!林卿璇下阖眼睑并未应答,只听沈氏沉默片刻后继续道:
“只是眼看没几天了,我这身子却突然不经用。”说着,她握着手帕捂在唇角轻咳几声,重重叹了口气,说话声不似先前那般底气十足:
“眼下府里也没个顶用的人,此事只能交给你全权操办,你可愿意?”
果然!林卿璇眉梢轻挑,她就说沈家母子怎么突然关心起她,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眼神微敛,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眸底的锋芒:
“儿媳愿意。”
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沈氏面上一喜,心中得意之情更甚: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懂事。”
她原本还担心林卿璇会不愿意,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这女子虽然出身低微,但做事还算得体,至少在大事上不会拖后腿。
“说起来,这也算是展现你贤良淑德的好机会,只要你办得好,日后谁见着不得夸赞一句,你说是与不是?”
“儿媳不求名。”林卿璇淡淡回应,声音平静无波。
当年侯府摇摇欲坠,她以一己之力撑起这些人的吃穿用度,有谁说过她一句好?
与他共许白首之诺的夫君,转头就带着别的女子逼她让出正妻之位,又有谁替她鸣过一声不平?
沈氏若是想用这个说服她,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她抬起眼帘,眸光暗沉如夜,:
“只是不知,这婚事的银钱由谁来出?”
“自然是侯府出。”还没等沈氏说话,沈宴率先开口,目光中满是失望。
他之前已然说过,不会贪图林卿璇的微末银钱,没想到这人竟还如此斤斤计较。
果真小家子气!根本无法与菱芷相提并论。
林卿璇微微颔首,眉眼间闪过一抹讥绡之色,沈宴的心思她大致能猜出几分,只是那有如何呢?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也是他的母亲沈氏愿意演这么一出的原因,可惜遇到个不知柴米油盐的儿子。
“这里有你什么事?你好好准备婚事即可。”沈氏闻言脸色一变,立即出声呵斥:
“此事已全权交由卿璇,你操哪门子心!”
沈宴下意识攒起眉头,这事大不了请宗族中的长辈来办,何必非要林卿璇不可?但本着孝道的心,他并未出口反驳。
林卿璇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须臾,一抹冷嘲从眼中划过,随即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沈氏:
“母亲,这是侯爷的聘礼单子,您过目。”
之前要去库房搬嫁妆时,她顺便让绿拂将剩余物品整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沈氏闻言微微一怔,目光略显狐疑,打量了她好几眼才移到清单上,沈宴却是实打实感到惊讶,这人难道未卜先知吗?
感觉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林卿璇弯了弯唇角,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才从祠堂中被放出,紧接着便听到沈宴和白菱芷婚期已定,根本未曾提过让她操办婚事。
“卿璇,你这聘礼打发小门户还行,岂能入得了将军府的眼。”将手中的清单仍在桌上,沈氏满脸不满:
“这么点东西,不是摆明的把柄往外送,让别人说侯府小气看不起人吗?”
这些东西她虽看着有几分眼熟,但实在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只当林卿璇不知从哪弄出这么个清单,故意唬弄她。
“是吗?”
当初她嫁进沈家,这人可是半口不提聘礼之事,林卿璇微微挑眉,眼眸低垂喃喃自语:
“可是侯府库房中就剩这么点家底,那可怎么办?”突然间,她似是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扬声道:
“对了,我记得侯府在上京城郊外还有一些良田,卖掉后将银子添在里头,应该就足够了。”说着,便转身挪动脚步,边走边继续道:
“我这就差人去办。”
“你敢!”听到这话,沈氏顿时戾气横生,一只手猛然拍向桌子,语气森然:
“林卿璇,我好心好意为你考虑,不过让你帮这么点小忙,你便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林卿璇顿住脚步,缓缓转身目光直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卖田地,儿媳也没法子,只能拿那些去将军府了。”
见这人油盐不进,沈氏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手中那么多银钱,当真不愿为宴儿解这燃眉之急吗?”
林卿璇闻言垂眸不语,一动不动。
若是她没有重活一世,方才肯定会满心欢喜的答应和沈宴回家探望父亲,之后沈氏再找个机会和她说这件事,她定会捏着鼻子同意。
可惜,曾经那个温柔和顺,满心爱着沈宴的林卿璇早就死了。
“沈宴,你如何说?”她抬起头倏然一笑,唇边尽是嘲讽之色:
“用我的嫁妆做你新婚的聘礼,你这亲……成得踏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