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所领这支黄巾,数月来连番大败,又被困阳城多日,如今已是矢尽粮绝。
城下程普亲冒矢石,以不胜则死之态亡命冲锋,片刻间已抵城下,一道道云梯,接连不断架上城头,咔咔声中,梯上勾头死死卡住城墙。
城头黄巾呐喊如潮,拼命价向城下抛石头、泼滚汤,程普数次要抢上城,都被逼得跳下云梯躲避,急切间忽望见鲁达,大吼道:“李铁牛,先登之功便在眼前,不拼命更待何时?”
鲁达呵呵笑道:“便让你这厮们瞧洒家的手段!”
回头嘱咐韩当道:“紧紧随着洒家!”
随即撒开脚狂奔几步,纵身一跃,扑上一架云梯,右手抡动一口五尺长战斧,左手不知哪里捡来的盾牌扛在头顶,全凭双脚稳定身形,噔噔噔飞走在云梯上,后面韩当仗他掩护,提口长刀步步紧随。
城上黄巾发觉不妙,抱起石头、灰罐乱砸,鲁达斧头挥动如风,偏偏使的还是巧力,将那些石头灰罐远远拨开,把四下官兵砸得灰头土脸,自己却不停步往上疾行。
转眼间将至城头,忽闻一人大喝道:“狗官兵,妄想登城,送你死来!”
说话间奋力一枪刺落,鲁达举盾一迎,咔嚓一声,盾牌中裂,鲁达微惊,急闪身让开这枪,喝彩道:“好力道!”
抬头望去,却见一条大汉,赤裸着上半身,乱发间系条脏兮兮黄布,板肋虬髯,面似恶鬼,咬着牙关,猛然将枪再度刺落!
须知寻常人肋骨都是根根分明,中有缝隙,偏有一等人,肋骨长为整扇,刀砍枪刺难入,便如肉下生了副骨甲一般。
这等人往往天生神力,鲁达虽见多了好汉,却也是头一回看见有人生着板肋。
当即心道:罢了,此人必是周仓无疑,他是忠义之士,洒家正要结交。
这是枪头已然临面,鲁达将斧子一压,左手顺势抓住枪柄,微微发力,作势要夺他长枪。
周仓素以力士自诩,见对方竟要夺枪,勃然大怒,双臂肌肉虬龙般暴起,奋力只一提,鲁达趁势一蹬云梯,近二百斤身躯,轻飘飘飞在城墙之上。
周仓大惊,心知中计,当即便要把枪掷出,鲁达早已料到他后招,抢先一脚踢出,趁周仓扭头闪避,撒开手来,身形于三丈多高的空中凝空一转,稳稳落在城垛上。
城下官兵见此一幕,齐声喝彩,朱儁亦是狂喜:“吾军中竟有如此猛士?未能提拔重用,某之过也!”
程普哈哈大笑,刘关张三人却是心中一沉,张飞忍不住叹道:“他这胆气不止包身,简直包天!”
周仓“啊”的一声大叫,挺枪再刺,鲁达使出神力,一斧磕开长枪,大喝道:“周仓,吾乃黄巾军太平王,还不下拜?”
周仓吃他斧头磕开长枪,只觉半条臂膀发麻,心中正绝望:这官将气力竟比俺大!猛听见鲁达喝声,不由一呆:什么黄巾太平王?
鲁达趁他众人惊愣,飞快从怀中摸出一条黄巾,往自己头上一缠,提丹田气暴喝道:“大贤良师求恳黄天,派下俺神将救世,广宗破董卓,曲阳败皇甫,十余万官兵不过俺脚底的泥!如今特来相助地公将军,识相的速速退兵,不然身死城下,妻儿父母谁人替你赡养?”
说罢弯腰,伸手将韩当拉上,反手一斧,剁碎云梯勾头。
随即就在城垛上大步飞走,斧头到处,一架架云梯勾头尽碎,稀里哗啦望后便倒。
一连砍翻七八架云梯,程普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大当,直气得血贯瞳仁,怒吼道:“李逵,狗贼,今日有你没我!”
把刀咬在口里,飞快便往上爬。
鲁达大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洒家姓鲁名达,却不是李逵。哈哈,你道洒家骗你,岂不知兵不厌诈?洒家也给你个机会报仇,且不砍你梯子,放你上城决战!”
回头对城上黄巾喝道:“都不许推他云梯,洒家自会料理此人。”
城上黄巾一个個早惊呆了,探着脖子张着嘴,如一群大鹅一般,纷纷去看周仓。
周仓也是一脑瓜子稀粥,见众人看他,反应过来,指着鲁达喝道:“你莫不是骗俺?黄巾军中,何时有个太平王?”
鲁达傲然道:“洒家要抢你城子,恰似裤裆捉鸟,何必骗你?且待洒家杀退官兵,见了地公将军,自见分晓。”
他持斧傲立,气魄浑然,头上黄巾飞扬,周仓忍不住便已信了。
这时城外关羽高喝道:“鲁达休要欺人,程军候莫中他计,快快下来。”
程普听了心中却是更怒,只道关羽看他不起,暗咬牙道:今日宁肯死在城头,也要先斩杀那无耻狂徒。
也不答话,飞快爬到城头,攀上城垛,口中刀右手握住,指着鲁达道:“狗贼,不是你,就是我!”
说话间踩着城垛飞奔几步,凌空一跃,双手握刀,奋尽全力斩落。
鲁达横起斧头架去,当的一声大响,程普这冲跃一刀,被他轻描淡写接下。
程普心中一凛,暗叫不好,鲁达发力震开单刀,斧子拦腰横扫,呜的一阵劲风,直取程普腰间。
他这一斧来势凶恶,程普怕挡不住,拧身力劈一刀,存心以力化力,刀斧相逢,那刀顿时折断,程普急忙后跃,可那城垛才多大?他仓促下落脚不稳,身形一歪,便从城墙坠下。
程普心中一凉,只道便是必死,忽然后领一紧,身形骤停,回头看去,却是鲁达扑倒在城垛上,一手扯住了他衣领。
程普只道鲁达要生擒他,心中更惊,不料鲁达轻轻一甩,将程普抛向云梯,程普连忙抱住,顺着云梯滑落,仰头望着鲁达,不知此人竟是何意?
鲁达居高临下望着他,淡淡道:“这般杀你,料你不甘,下次带你矛来,再同洒家一战。今日饶你,算是还你赠斧之德。”
说罢不再看他,远远望向朱儁,大喝道:“朱中郎,黄巾起义天下震动,你等食君之禄,带兵平乱,原无不妥。只是洒家问你一句,这些黄巾,本都是平凡百姓,为何宁肯杀头也要起义?若是皇帝贤明、大臣尽心,各地豪强世家稍有仁义,百姓们但能得一口吃食果腹,他们又岂肯造反?”
朱儁面色铁青,怒道:“鲁达,你休要摇唇鼓舌,惑乱人心。张角妖人已死,你继承他的位置,却又能顽抗多久?”
鲁达叉腰大笑,摇头道:“洒家当你是个好人,不料竟是蠢材,张角老道教了洒家一首歌谣,洒家唱给你听一听。”
他提一口气,放开喉咙大唱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身后周仓等黄巾闻听,眼眶不由一热,齐声和道:“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小民从来不可轻!”
鲁达嗓子本就极大,身后千百黄巾一合,顿时声传十里,阳城中许多老弱黄巾闻听,都不由自主跟随唱起,一时间满城悲歌,城外汉军,人人色变。
歌声之中,只听鲁达暴喝道:“朱儁,你把天下数十万黄巾杀尽又如何?天下多的是尔等看不起的黔首,他们被尔等昏君奸臣、世家贵胄们逼害的无路可走时,天下谁人不黄巾?”
一声喝出,天地寂静。
张飞吞口唾沫,低声道:“大哥,二哥,鲁达这厮怕是真有妖法,听他这番话,怎地我这心便似要跳出腔子一般?”
关羽看向刘备道:“大哥,你如何看?”
刘备沉默良久,叹道:“朝纲若不能靖,乱世必不能止。唉,大汉,大汉……”
一时情绪激荡,竟不由流下泪来。
朱儁张口欲言,随即又止,良久,低声传令:“鸣金收兵……此人不死,天下难平……”
数万官兵,不发一言,灰头土脸回营。
鲁达傲然而立,一直望他们去远,这才低哼一声,正要跳下城垛,忽见一人踉跄走上城墙,胸口之处,满是鲜血,手中却提着一颗人头。
这正是:
小民从来不可轻,疾苦悲愤有谁听?贵胄傲卧黄金殿,岂知杀机暗相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