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步战,洒家便同你步战!”
鲁达痛快应下,拉马跑开几步,翻身跃下,大棒一提,吐个门户。
这招数有个名儿,唤作“提缰待战”!
但见他后腿微蹲,前腿虚提,右臂曲夹,攥那棒柄前端,棒头向上斜指,左手虚横胸前,食中二指,轻轻搭在右手背上。
这一招,还是他从关胜处学来,虽是大刀招数,但是长斧、长锤、大戟等,皆可这般施展,比之寻常重兵器大开大合招数,别有一番玄机巧妙,当初索超、秦明等都曾十分佩服。
典韦定睛细看,见他身形似坐非坐,单手提那口大棒,棒头向前翘起,初时有些不解——
他方才兵刃相击,岂不知鲁达这条棒,份量比他两条戟加在一起更沉?
狼牙棒这般兵刃,重心全在棒头,此刻鲁达单手提棒,棒头却始终翘起,纹丝不动,这要多么惊人的气力?
但典韦毕竟非是寻常武将,天资自也惊人,看了片刻,渐渐瞧出端倪——
此刻鲁达右手握着棒柄,小臂却紧紧与棒柄平行翘起,大臂垂直,同小臂构成了一個三角形,身形沉坐,竟是以自身重量,与那条棒形成一个微妙的力学平衡。
在典韦眼中,便是鲁达的身体同狼牙棒之间,构筑了一个极为精巧的整力,只此这般一站,便让他隐隐觑见一片武学上的全新天地。
鲁达见典韦呆呆只顾盯着他,一皱眉道:“典韦,你如何花痴娘们般只顾看俺?还打不打?”
典韦脸皮一红,怒道:“你才是花痴的娘们!”
跳下马背,双戟一扬,恰似鹰隼展翼,大喝一声,身形蓦然非转,两口大戟呼呼飞旋,便往鲁达卷来。
鲁达不慌不忙,凝神以待,及他卷至身前,一口大戟迎头而落,忽然周身触电般一抖,原本虚提以脚尖点地的左腿蓦然踏实,微蹲的后腿顺势弹起,抢前一步迈出,顺着这一步,扭腰递肩,屈为三角的胳膊蓦然射出,整个身形如弩如箭,狼牙棒狠狠往前捣去。
他这一个突刺,自横身变为竖身,那劈落的戟刃顿时落空。
这正是不避而避、以攻为守的高明招式,一眨眼间,狼牙棒已至典韦胸前。
典韦双戟横张,随步伐飞转狂舞不休,乃是刚猛至极的攻招,但鲁达这一招使出,他后戟拉得老远,如何来及招架?
周仓、韩当看得眉飞色舞,鲁达这般招数,于他们这等武人而言,全是不曾觑见之妙谛,初看皆出意料外,再思还在情理中,那又惊奇、又酣畅之处,真比狂饮美酒还要痛快,二人不由得手舞足蹈、如痴如狂。
典韦终究也是盖世虎将,临场应变能力惊人,但听他低吼一声,奋起吃奶力量,大兔子般向后一蹦。
一面拉开同狼牙棒的距离,一面凌空扭腰,缩臂抡戟便劈,咣的一声,戟棒相击,那条狼牙呼的飞出。
张邈见了狂喜,只道典韦这戟劈得鲁达握不住兵器,忍不住大叫道:“妙哉!”
鲁达亦叫道:“好!”
典韦自家却惊呼:“不好!”
他是万不曾料到,鲁达这般凌厉一击,竟能化为虚招,待他回身把戟劈下时,鲁达豁然撒手,任他把那条棒劈出老远。
典韦这一戟保命心切,全力以赴劈出,身形顿时使老,虽劈飞了狼牙棒,却吃鲁达大粘粘虫般一钻,径直钻去他背后,双手闪电般,自他腋窝抄上,由后脖颈两侧探出,啪的双掌一合,随即一沉,两个掌根紧紧卡住他后颈大椎穴上,顿时半身皆麻。
原来鲁达自己便是相扑好手,后来结识燕青、焦挺,彼此切磋,取长补短,被他创出一门“大慈大悲擒拿手”功夫。
怎么叫做大慈呢?
你瞧他这般一探一合,制住了典韦上身,典韦还待挣扎,鲁达膝盖一抬,顶住腰椎,于是上下俱都动弹不得,却偏偏不伤典韦分毫,岂不是大慈手段?
若是他心狠,膝盖发力,顶碎对方腰椎,或者双掌再沉,掰断对方颈椎,亦或双掌撒开如花,顺着耳朵攀上面门,抠眼珠、捏太阳,那典韦岂不大放悲声?
因此叫个大慈大悲。
二人下马交锋,只一个照面,典韦已被制得动弹不得。
张邈喝彩刚出口,便见典韦为人所擒,挣得满面通红不能动弹,当即怒道:“趁那贼头也不能动,都杀尽了他!”
抽出宝剑一挥,全军杀上前去。
周仓、韩当大怒,连忙摧兵急进,去保鲁达。
鲁达在场中见官兵大举进攻,怒道:“这不是欺人太甚?眼见洒家不能动弹,入娘撮鸟趁人之危!”
典韦亦怒,心道张邈只见鲁达不能动弹,全不思他若要动弹,只需下杀手对付了自己便是,如此一来,岂不是逼鲁达对自己下手?
只是他心怀磊落,不肯连累旁人,当即咬牙道:“张太守历来瞧某家不大顺眼,自然不以某性命为意,再说某家技不如人,死也无怨。哼,鲁达,你只顾下手便是。”
话音落处,只觉周身一松。
讶然回头,却见鲁达弃了他,飞奔去捡了狼牙棒,高叫道:“洒家不伤你,你也不许伤洒家人马!只在此立定,待洒家杀败官兵,你我再分高低!”
说罢一声呼哨召来太平,飞身上马,便往官兵冲去。
典韦见他如此磊落,终于动容,低声自语道:“不料天下竟有如此慷慨豪杰!”
他大叫一声,也飞奔去跳上马背,口中叫道:“鲁达,你既不负典某,典某岂忍负你?典某今日便舍了清白躯体,从你做贼罢了。”
一边叫一边调转马头,呐喊道:“某家典韦做了黄巾也,尔等识我名姓者,速避免死!”
那些陈留郡兵,谁不识典韦之勇?
军中素有一句口号,叫做:“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
因此见典韦反水,肝胆都裂,数千人中,倒有大半回头逃遁。
张超见事不妙,加鞭追上其兄张邈,拉住辔头就逃,于是全军皆散,鲁达又惊又喜,大笑道:“洒家得典韦兄弟,便是刘关张亦可决战!”
正要趁势将这支兵彻底冲溃,忽见那些逃亡郡兵中,露出一支步卒,约数百人,以盾为墙,列阵紧密阵势,巍然不动,便似潮水退下时显露出得顽石一般。
阵前立着一个年轻小将,满面毅色,手持长枪,双眼冷冷望着鲁达。
鲁达见了奇道:“这伙郡兵中竟还有如此精锐么?”
正要提速冲他阵子,典韦飞马追上,扯住他缰绳道:“鲁达,你能信某家言语么?”
鲁达连忙勒马道:“兄弟,洒家岂不信你?”
典韦道:“你信我时,且休追逐,待郡兵t退尽,这厮自然后退,你若定要追杀,莫瞧他只数百人,你这三千兵全部填进去,亦未必够他杀,便是你我入阵,也不过两败俱伤。”
鲁达听了一惊,连忙横起狼牙棒,止住身后黄巾,这才问道:“这伙撮鸟竟这般厉害么?这小将却是何人?”
典韦道:“这小将是高家旁支子弟,姓高名顺,武艺也只寻常,但是练兵本事极为了得,这数百人都是他家私兵,受他厚养严操,都肯随他舍死鏖战,号为陷阵营,便是某家亦不愿得罪他。”
鲁达听得耳熟,想了半天,隐约记得是吕布手下大将,似乎是个极为忠义之人。
当下道:“既然是好汉,索性说他来降如何?”
典韦苦笑道:“某家服你肝胆,故愿相随,然而圉县高氏,乃陈留有名望族,他便为家声,也不肯从贼。”
鲁达听了冷笑道:“洒家横扫黄河两岸,先后挫败官兵数十万,纵横无敌,这一次回了太行,朝廷只怕不久便要来招安,若只想弄个官身,却又何难?”
这正是:
铁戟双双黄巾裹,狼牙粒粒寒气生。陈留兵溃如潮落,唯见高家陷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