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没有等太久，不到十来个呼吸，随着“吱呀”一声，大门左边那扇门打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一个头扎发髻的脑袋探头探脑地伸出门外。

徐清定睛一看，竟是一名皮肤白净，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先是左右看了看，打着哈欠懒声问道：“你们是…”

文先生一改往日的高傲，慌忙施礼道：“在下明仲文，忝为陵城明府的长子，去年来过一次，不知仙童可有印象？”

普通人若是对陵城之事稍有耳闻，看到明府大少爷就在眼前，估计早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但这个和徐清差不多大的道童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毫无胆怯之色，更谈不上半分恭敬的，这可让徐清感到好奇了，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道童已经到了心静如水的程度。

为此他还特意观察了一番，但无论怎么看眼前的道童都与普通人无异的。

道童依然没有将大门彻底打开的打算，他似有所悟地看了文先生一眼：“明施主是冲着观主来的吧？”

至于仆人打扮的徐清，很自然的被道童自动过滤掉了。

“正是正是，在下得知玉宝真人刚游历回来不久，特地前来拜访，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麻烦仙童传达一声。”文先生好似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激动之色。他向徐清使了个眼色，徐清会意地将箱子递到道童跟前。

道童装作不在意地接过箱子，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徐清看到他眼中一亮，道童贪婪地扫了几眼箱内之物，将箱子合上后，神色略微一缓：“需要向观主禀明，明施主稍等一二。”

一盏茶功夫后，徐清被道童安排到一间偏堂中，这间偏堂似乎专门为下人准备的，桌椅俱全而且档次也非同一般，联想到刚进来时看到各类观中建筑，与明府相比似乎也不逞多让，显然这个‘仙雾观’仅从富有这点上绝非一般的道观可比的。

至于本来和徐清一起的文先生则被另一名道童安排拜见仙雾观观主‘玉宝真人’了。

徐清看似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偏堂，心中却有些疑问挥之不去的，这些疑问来自道童高人一等的姿态以及文先生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表现。

想要获得答案，最直接了当的方法自然是找个人好生问一问了。

半刻钟后，徐清找到一名长相憨厚的道童，他先施了一礼然后问道：“敢问仙童可是玉宝真人的弟子？”

“嗯…你是？”憨厚道童疑惑地看着徐清，他见徐清虽然仆人打扮，态度却很好，因而对徐清印象还不错的。

“我是明府的下人，家主人正在拜访玉宝真人，”徐清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经常听少爷提起玉宝真人如何如何厉害，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仙童乃玉宝真人弟子，想必绝非一般人可以比的。”

……

徐清虽然没有老神棍那般精明，但经过这么多次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老道之处绝不是眼前这个憨厚道童可比的。

一番恭维和旁敲侧击下，憨厚道童很快就飘飘然，大有和徐清称兄道弟的架势，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统统都交代了出来。

徐清找了个借口脱身后，回到偏堂坐下，静静地看着某处，一动不动的眼睛没有任何焦点，正是他陷入深层思考才会有的状态。

这位玉宝真人是修仙者，但其门下的弟子似乎并没有得到真传，都是实实在在的普通人，这是徐清从憨厚道童那得到的信息。

而且玉宝真人可不是他这种半吊子修仙者，而是像白姓青年那样，会真正的法术，憨厚道童就亲眼见到玉宝真人凭空凝聚出冰锥，并且将一尺厚的木板刺穿的法术。

徐清此时也终于知道自己修炼出的那股凉意叫做法力，只有具有法力的人才能够施展出法术。

但那无名法诀却没有记载任何的法术，他原本以为只是自己的法力不够，所以才不能像白姓青年那样放出那种怪火，到现在他才知道法术是需要另外的法诀才能施放出来的。

而在聚宝小铺时，遇到的修仙者一眼能看出他的修仙者身份，除了法力比他深厚外，恐怕另有可以识别出修仙者身份的诀窍的。因为就算和他同样法力的修仙者站在他面前，他恐怕根本不会发觉的。

虽然解决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但现在的问题是假如玉宝真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该如何应对的，至于让他教自己法术，看他对门下弟子的做法就知道那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种种想法浮现，让徐清如坐针毡，修仙者未知的相处之道和神秘可怕的实力，让他几乎有一种马上就离开此地的冲动。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压下，在晋山学堂的那几年，徐清除了学习外，将林秀才的宠辱不惊，沉着冷静倒是学了几分。因而冷静下来的徐清决定留下来静观其变。因为修仙者之间未必如他想象的那么糟糕，毕竟他和玉宝真人从未谋面，没有利害关系，而且两人能不能碰面还不一定呢。

当然风虚步才是他留下来的最大倚仗，也许不一定能将对方怎么样，但他对逃跑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至于说他是明府的下人这个身份，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事关己身安危，他可没有舍己为人，而且还是不管他死活的人奉献牺牲的觉悟。

不到半个时辰，文先生就和另外一人出现在会客厅的大门，两人虽说离徐清所在偏堂还有三四十丈远，徐清还是透过窗户将此人看了个大概。

这人瘦瘦小小，一身蓝纹道袍，比文先生矮了一个头还多，但偏偏趾高气昂地走在前方，应该就是玉宝真人无疑了。

两人出了会客厅，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朝着徐清所在的偏堂走去，或者说是朝着大门方向走去，只是途中会经过偏堂而已。

两人走出会客厅没多远，就有两名道童紧随其后地跟在后面，作出恭送的架势，其中就有给徐清二人开门的道童。

待几人走得更近些，蓝纹道士的相貌就清晰的出现在徐清眼前。道士四十余岁，满脸褶皱，一脸倨傲之色，最显眼的就是一双倒立的三角眼，给人一种阴险毒辣的感觉。

与之相反的是，平日高高在上的文先生此时比老鼠见了猫还要温顺，不仅对待蓝纹道士恭敬有加，那谄媚的表情，让见惯了他高傲冷淡的徐清，有一种吃了满肚苍蝇的感觉。

几人很快走到偏堂附近，徐清看准时机，在他们刚好经过偏堂时，避开道士和文先生两人的视线，很自然的在两名道童稍后的位置跟着。

蓝纹道士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文先生那边，除了另外一名没有见过的道童看了徐清两眼外，其他人都未注意或者根本没有在意他这个不值一提的下人。

徐清想过提前离开或者远远地跟在几人后面，但那样说不定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倒不如大方的跟在后面更加稳妥。

见此种方法奏效，徐清心中微喜，静静地跟在后面听着蓝纹道士和文先生两人之间的对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蓝纹道士停下脚步，抑制不住地尖声问道。

这让连同徐清在内的众人也不得不跟着停下。

“仲文所说句句属实，哪敢欺骗真人，我当时在野外碰到时只确定是一种药草，并不知道其功效，因为好奇所以就将之移植在药园中。”文先生拱手说道，态度十分谦卑。

“我相信明施主说的不假，不过贫道还需确认一二，那株植物是不是只有三寸来高，叶为赤红色，并且叶子的朝向会随着阳光的照射方向而改变。”蓝纹道士对那株药草似乎颇为重视，即使文先生对他恭敬有加，但脸上的严肃认真之色并没有减少分毫。

“的确如真人所讲，起初在下还对此种现象颇为好奇的，不过四五年过去，这株药草才多出了一片叶子，到现在也仅有两片小叶而已，普通药草这时候早已成熟了。”文先生不敢怠慢的连忙回道，生怕一个疏忽惹得对方不高兴了。

这个玉宝真人是两年前他无意中打听到的，在见识了玉宝真人用法力凝聚出来的冰锥，轻易的将比碗口还粗的树木穿透后，就将之划为了神仙之流。

之后他千方百计的投其所好，赠送了大量金银财宝，才换来了玉宝真人对他炼丹之术的指点。

“哼哼，世俗界的普通药草，怎可能与之相比的，”蓝纹道士冷笑道，一听文先生谈到普通药草脸上就露出十分不屑的神色：

“普通药草就算时间长了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又能有多少灵气的？说不定还比不上本真人打坐一日修炼的法力。”

“真人的意思是我移植的那株不是普通药草？”文先生恭敬地问道。

一听此话，蓝纹道士白了文先生一眼，显然含有你明知故问的意思。

“当然不是，能让本真人重视的自然是我等修仙之人才能享用的灵药，和你口中的药草一个天，一个地，明白？”

面对蓝纹道士毫不客气的言语，文先生并没有生气，反而连连称是，大有将马屁一拍到底的架势。

在后面一语不发的徐清听到此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岂不是说我往日栽培的那些药草都没多大用处了吗？”文先生想起这么多年的辛苦全部白费，脸上一片灰暗。

“那倒也未必，从你给我的信息来看，你的那些药草中有一部分是灵药，”蓝纹道士本来不想说这些在他看来无用的话，但看在文先生对他恭敬有加的份上，又多说了几句：

“只不过那些灵药想要成熟动辙就要数百上千年，年份若不够的话对我用处不大的，不过明施主想要炼丹入药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效果没那么显著就是了。”

原来如此，徐清听到这里豁然开朗，蓝纹道士的讲解，倒是让徐清这个免费听众占了不少便宜。

文先生炼制的药丸里有灵药的成分，所以他的法力才能增加，他现在刚开始修炼，这些药丸带来的效果还比较明显，但由于那些灵药炼制的药丸药力有限，说不定等他突破到二层以后，这些药丸对他的作用就大大减小或者毫无效果的。

那时候就需要年份更久，药力更强的灵药对他才有所帮助，而听蓝纹道士的意思，年份久的灵药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获取的。

一番话让文先生心中宽慰了不少，正要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时，蓝纹道士似乎看出他所想，继续说道：“而你移植的那株灵药，名叫九阳草，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入药的灵药，不过想要真正有所效果，还必须要等到长出第三叶才行的，按你说的情况，那株九阳草要开出第三叶恐怕还要两三年的。”

“如果你因此错以为九阳草成熟周期很短，那就大错特错了，”蓝纹道士似乎故意想炫耀他在这方面知识渊博，顿了顿后才说道：“从第三叶开始，每开出一叶都将递增数十上百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想要开到第九叶，也是七八百年以后的事了，怎么样？”

“七八百年？”

不仅是文先生吓了一跳，就连徐清也吃惊不小，没想到一株普通的灵药成熟周期都这么久，那时候恐怕自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蓝纹道士说完得意的抖了抖袖口，对文先生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双手负在身后，重新向前走去。徐清等人也赶紧跟了上去。

文先生跟上后不痛不痒的拍了几句马屁，蓝纹道士这时候却斜着眼睛看了文先生一眼，不冷不热道：“明施主能得到九阳草，还真是福缘深厚啊！”

见蓝纹道士有些不满，文先生赶紧赔笑道：“这九阳草在下本来就打算孝敬真人的，希望真人千万不要推辞。”

“既然明施主如此盛情，贫道也不好推辞了，不过九阳草正处于关键时期，现在移植恐怕对灵药有损的，正好贫道也需要准备一些辅助灵药，这段时间就麻烦明施主多加照料一二了，至于明施主想要的炼丹配方，待会儿就让小徒抄印一份送给明施主。”

蓝纹道士见文先生如此识趣，心中大为满意，原本不轻易拿出的丹药配方也作为了交换条件，虽然不会交出真的丹方，只是其中的十之六七，也足可见他对九阳草的重视了，毕竟这可关系到他能否法力更进一步的大事。

二人目的都已达到，一副皆大欢喜的样子，气氛比之前更加融洽了。

到了大门处，文先生和蓝纹道士相谈正欢，等着道童将那丹方送来。

此时文先生指着眼前的道观外的风景恭维了蓝纹道士几句，让他哈哈大笑不止，并顺着文先生所指的方向环顾了一圈。

恰巧这时没有丝毫遮掩的徐清也在他的视野内，蓝纹道士本来从徐清身上一扫而过，但随后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笑声戛然而止，并把目光重新落在徐清身上。

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蓝纹道士身上的徐清，表面看似平静，心下却骤然一沉。

下一刻，蓝纹道士充满褶皱的脸上浮现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接着不解、疑惑、吃惊等复杂表情在脸上变了数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