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更夫高亢的声音,乘着夜风传遍村庄。
突然,一道黑影从更夫头顶掠过,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作为吴家坳的土皇帝,整个吴宅都建在半山腰上。
这里既无洪水肆虐之忧,也可俯瞰整座村子,确是块风水宝地。
此时,吴家已经结束了中秋酒宴。偌大的吴宅似与黑夜相融,不见丝毫光亮。
唯有东边一间厢房,还有光影摇曳。
长生足尖轻点,身体顿时化作一股轻烟,稳稳飘落到屋顶。
等他身子刚刚站定,心中却猛地一惊,原来屋脊上早趴着一人。
此人一身夜行衣,还以黑布蒙面,别说面容,连性别也无法识别出来。
可长生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正要上前看个明白,那人忽然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这......这是被嫌弃了?
长生有样学样,轻轻揭开几块瓦片,将脸蛋凑了上去。
只见昏暗的油灯下,一名美貌妇人正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地念着佛经。
原来这屋子竟被布置成了一间佛堂。
突然,咯吱一声,一名男子推门而入。
长生一眼认出,这人正是白天打过照面的吴良才。
“阿娘!”
“才哥儿,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儿子睡不着。”
“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前几日我去那间杂货铺,远远的瞧了一眼,这林小娘子,确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你若只是玩玩,那也罢了,可若是娶妻,还是宋押司......”
“我不管,除了林家小娘子,我谁都不娶。”
下面争吵不休,长生听得烦闷,就要拔腿去找吴员外,却听吴良才吼道:“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啪的一声,吴夫人急怒之下,狠狠扇了儿子一巴掌。
“吴树才去林家抓人,结果被别人收拾了一顿,他一回府.....”
“他在胡说八道。”
“这老狗倒是忠心,原本什么都没说。不过,只要一沾酒......”
“他说了什么?”
“哈哈......如今我都想明白了。在您眼中,吴家也好,儿子也好,统统不及那个男人重要。”
“闭嘴!”
“这么多年了,你爱那个男人爱到了骨头里。正因为爱之深,才会恨之切。你让月儿给这个男人作妾,不过是因为你嫉恨林娘子。”
“畜生,闭嘴!”
“那个男人最爱的,是林娘子吧?”
“来人,吴管家——”
一时间,吴家上下都被惊醒,院中瞬间灯火通明。
过不多久,吴良才就被锁入柴房。
长生正要行动,那蒙面人又抢先一步,往柴房方向掠去。
这是要抢食儿啊!
长生右手一扬,一块瓦片疾射而出。
蒙面人身在空中,忽觉劲风袭面。
他腰身一拧,一个侧翻,堪堪避开偷袭。
只是未等他站稳,左腿“血海穴”突然一麻,当即狠狠摔到屋面上。
这一下动静太大,院内众人纷纷望了过来。
十几个火把映照下,蒙面人算是彻底暴露了。
长生缩在屋脊另一侧,冲着前方轻声喊道:“好汉兄,得罪了!”
蒙面人扭头狠狠瞪了一眼,随后身形一展,向着后院逃去。
众家丁急忙追赶。
如此一来,前院值守倒变得空虚起来。
长生踩着瓦片轻轻一掠,便如一只飞鸟,越过几间厢房,来到前院。
柴房内。
吴良才双手被缚,坐在柴堆上。
吴管家拿着鸡腿,拎着酒壶,正在一旁劝解。
“大郎,你若乖乖呆在柴房,老奴马上替你松绑。”
“哪来这许多废话,再不解开,小心拆了你的骨头。”
长生“倒挂金钩”悬在梁上,自将一切看入眼里。
他在腰间一摸,便捏了三块碎瓦片在手。
嗖嗖嗖——
第一块打左手“阳谷穴”,鸡腿掉了。
第二块打右手“阳池穴”,酒壶再掉。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第三块瓦片已经在路上。
啪的一声,正中“耳门穴”,吴管家一声未发,便直挺挺摔到地上。
长生轻轻跃下,只觉一阵神清气爽。
“道长,你是来救我的?”
吴良才本来慌得一匹,可一见到长生,顿时喜出望外。
长生纹丝未动,只拿眼睛直勾勾盯着吴良才,面色渐渐沉重。
“昨日离开前,小道见你眉间黑气尽去。可今日......”
“今日如何?”
“怨气郁结,纠缠眉间,恐有性命之忧。”
“如此严重?”
“过不了今晚。”
吴良才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道长救我!”
长生掐指算道:“怕是有桩陈年旧案,着落在你身上。”
吴良才浑身一颤,“莫非是许小娘子......”
“时间不对,还要更早。”
长生原是诈他一下,让这厮说出一些吴府的腌臜事来,也好多个谈判筹码。
谁料吴良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之后,竟道出一件惊天秘闻。
大概十多年前,吴良才还是长生这般年纪。
那夜,正巧也是中秋节。
吴良才睡到半夜,忽被一阵惨叫声惊醒。
他大着胆子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细细的门缝。
只见爹娘的睡房门口,阿娘和一名陌生汉子,正抬着具尸体走出房间。
长生忍不住打断道:“既然你被吵醒,整个吴家没有其它人醒来?”
吴良才回忆了一阵,道:“说来也怪,那晚吴家格外安静,静得让人害怕。”
长生心中一动,“那天你们都喝了酒?”
“不错。我太爷爷定的规矩,每年中秋祭完月神,全府上下所有人都要一起吃顿酒。”
“你呢?”
“平日里爹爹从来让我喝酒,可那晚,阿娘破例给我倒了一杯.......”
吴良才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小小一口,却又涩又辣。我怕阿娘笑话,便偷偷将剩下的酒洒掉了。”
讲到这里,吴良才的嗓音已经轻轻颤抖起来。
后来,他们将尸体抬到院子西侧。
那里常年放着一口大水缸。
二人合力将尸体埋到了水缸下面。
待到第二日,吴家人醒来时,却发现库房已被山贼洗劫一空。
不仅如此,吴良才的爷爷,连同几位仅存的长辈,都被山贼杀害。
吴良才的亲爹,吴青山,虽然身受重伤,却侥幸逃过一劫。
此事发生后,吴家元气大伤。
为免山贼报复,吴家也未曾报官,只对外人宣称,吴家老人染了疫病去世。
一年后,吴青山顺理成章,继承了家主之位。之后,他以伤病为由,开始深居简出,族中之事,也大多交给夫人办理。
吴良才黯然道:“他对我很好。不再监督我的学业,不再禁止我喝酒。每月零用,更是随我支取。凡事都顺着我的心意,也不再苛责.....”
“可是,这有何用?那晚,我已看到一切。”
长生厉声道:“你到底看到什么?”
“他们将尸体随手丢到地上,就像丢弃一条死狗。不知道是否天意,那尸体落地时,脑袋正好转到一边,他瞪大双眼,看着我,看着我,那是我的亲爹,爹爹!”
吴良才的亲爹,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吴员外。
若那晚被埋在水缸之下的人,是吴青山,那么,如今的吴员外又是何人?
长生心下骇然。
他还想再问,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想来是家丁巡夜到此,长生不想过多纠缠,随手一指将吴良才点晕,便即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