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过后,房门推开,一人大步闯了进来。
这人满头白发,面容和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正是“死”于向虎手中的“毒蜚”高长远。
向莹莹方才虽然听到向虎的讲述,可她从未见过真人。
此时,见这老者衣着朴素,脸上一团和气,只道是吴府下人走错房间,不禁提醒道:“这位老丈,快快出去。”
话一出口,她才察觉气氛不对。
阿哥向虎已经满脸惊恐,仿佛见鬼一般。
孟极则是又惊又喜。
唯有长生神色如常。
向虎只愣了一会儿,满脸惊意便化作怒气,“你竟没死?”
毒蜚作了一揖,笑道:“多谢向都头手下留情,老夫侥幸逃过一死。”
“不要紧,今日让你再死一次!”
说罢双臂一振,摆出“金刚劈山”的架势正要轰上去,突然全身真气一滞,手足竟然使不出半分力道。
“有毒......”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瘫倒地上。
向莹莹大惊失色,想过来帮忙,可双腿劲力刚刚运起,便以同样姿势瘫倒。
接着房内其余人等,接连摔倒在地。
长生运了运气,发现真气无法调动分毫,四肢也无力气,显是中了厉害之极的毒药。
他身上的避毒丸,要事先含于口中才能生效。
此时只能依靠解毒丸。
可如此厉害的毒药,便是服了避毒丸、解毒丸,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孟极躺在地上,勉强转过脑袋,望着毒蜚道:“这是悲酥清风?”
毒蜚抚掌叹道:“不错,亏得你还记得!”
“这毒以水化汽,无色无味,顺风而至,如轻风拂体,可谓防不胜防。若我没有记错,这是夏国一品堂的秘制之物,流传在外的少之又少,你又如何拿到?”
“告诉你倒也无妨,当年咱们深入东京辽阳府收集情报,耳鼠曾让我陪他办过一件私事。
他有个大仇家,藏身辽阳府。那人武功平常,却极善用毒。
我们找到他的老巢,耳鼠在明,我在暗。
趁着两人交手的功夫,我偷偷倒了一瓶三绝草,那人一时不察,果然着了道。
后来,耳鼠在他身上找到一瓶悲酥清风,他素来不喜用毒,便送给了我。
这件事,你和白泽.....”
毒蜚还在讲个不停,向虎已经不耐烦了,冲着两人喊道:“等你们到了黄泉路上,有的是时间叙旧。”
毒蜚也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
“老夫明明死在你的面前,此刻却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心里定是有些不甘吧?”
“哼,那一剑刺入心口,断无生还可能,况且,我也探过你的尸身......”
“那晚,老夫被你大力金刚掌所伤,又被你酷刑折磨,实在生不如死,便向你苦苦哀求,只求速死。”
毒蜚走进屋内,站在众人中间,回忆着当日情形。
“嗯,向都头出身少林,武功高强,志向更是远大,在背嵬军中深受上司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你这样的人,远比常人自负。明明可以一掌将我拍死,或是一剑斩下我的脑袋.....若是如此,老夫自然早就死透了。”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这人到底要说什么。
“嘿嘿,你是否还记得老夫最后一句话?”
向虎面色惨白,恨恨道:“你说,老夫罪该万死,不敢苟活于世,请向都头看在曾经同为岳帅麾下的情份,让我......自裁以谢罪......”
“好!一字不差!”
毒蜚竟大声叫起好来。
众人仍是不明所以,这句话里到底有何玄机?
毒蜚忽然望向长生,笑眯眯道:“小道长天资聪颖,余下的话,由你来说,可否?”
因为李三天一事,长生对这人由敬转恨。
如今见他死而复生,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惧意。
“小道长放心说,你若答对,老夫作主,放你师父和小娘子一条生路。”
长生沉思片刻,道:“向寨主劫获密信之后,便定下周密计划。此后进展,竟格外顺利,所有事情,皆如他料想一般。我想,当他听到你亲口承认投敌,并从你手中夺得兽皮之时,胸中必定充满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不错,继续。”
“你一路推波助澜,让他的自负达到极点。到这时,他的关注点,是你要死,而不是如何死。而你,正是利用自裁机会,制造了自杀身亡的假像。”
“精彩!”
毒蜚双手拍得啪啪作响,眼中洋溢着赞赏之色。
“你再说说,我为何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假死脱身?”
“向虎给你的剑,他又亲眼见你刺入心口,常人若是如此,当然必死无疑。除非.......”
讲到这里,长生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屋里。
只见众人躺在地上,都张大耳朵等答案。
“除非,你先天不同常人,心脏长在他处。”
“不可能。”
向虎首先提出否定。
“闻所未闻。”
孟极也不相信。
长生缓缓道:“排出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哪怕再荒谬,那也是真相。”
“妙极!”
毒蜚再次发出由衷的赞许。
“想不到小道长不仅武学天赋空前绝后,见识和悟性更是远超常人。”
长生默默在心中回了一句,我只是站在巨人肩膀上。
突然,一道浓烈的目光投射过来,长生微微转过脑袋,正好看到向莹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有些钦慕,有些喜悦,还有一些委屈。
长生不敢对视,只得扭过头去。
这时,毒蜚走到近旁,取出一个小瓶,在长生鼻间晃了一晃。
猛然间,一股奇臭袭来,令人作呕欲吐。
可片刻之后,长生便觉气力充盈到四肢,真气运转再也无碍。
不等他站起身,便被毒蜚点了几道大穴。
此时,他可以行动自如,却仍旧无法调动一丝真气。
“你若答允一件事,老夫马上为你解穴。”
“何事?”
“到了老夫这个年龄,只有两件事,令我不安。一是报仇,一是传承。”
“你想收我为徒?”
“拜我为师,老夫退居幕后,全力辅佐于你。”
长生想了想,道:“这件事,容我考虑再说。眼下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假死?”
“不错。你的方法虽巧妙,却太过冒险。”
“我原本的计划是,以密信激向虎报仇,等他来了二道河,老夫来个守株待兔,反将他擒住。”
“那你为何改变计划?”
“因为你。”
“我?”
“你还记得,中秋前日,你路过二道河,救下李三天?”
“不错。”
“你手中拿着的瓷瓶,老夫一看就知道,是耳鼠之物。”
长生只觉一桶凉水当头淋下。
“我师父是耳鼠?”
“耳鼠已死无疑,但他一身救人之术,多半是传给你师父了。”
“可师父从未对我说过?”
“以我对耳鼠的了解,他多半不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师父。”
不错,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可我不能赌。万一我杀向虎之事,被你师父发现,他却逃出熊山去找官军报信,我便会前功尽弃。”
“所以,你便假死脱身,借向虎之手收集兽皮,而你探知我师父也会去吴家坳,正好一网打尽。”
“对极。在棋士眼中,哪怕一个小卒,只要用好,也是有用的!”
向虎脸上一阵通红,毒蜚说的每个字,都似刀子割着他的心口。
“计划越简单,越易成功。我这计策,原本漏洞极多。可因为摸准了向大都头的脾性,反倒顺利实施。”
长生不由感叹,这毒蜚最毒的,还不是他的毒,而是他对人心的揣摩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