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走出斜街才敢靠在路旁的枫树边上歇一歇,一阵冷风吹来,刺激得他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敢朝吊灯扔出棍子,再抢下弗农的左轮,只要有一丝瑕疵,今晚他都是一具尸体了。
也许这就是自己性格中的疯批成分吧。
这具身体真是在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第三天一早,肖恩沉醉般从旅店床上爬起来,没有该死的做苦工劳力的噩梦,没有无边无际催促他去西部的呢喃,这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在享用了一顿勉强算可口的免费亚美利加早餐后他选择步行前往栗树街。
是的,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还是那個老位置,肖恩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保安桑达的出现,之前说好了两天就行,希望那个保安不会让自己失望。
没等多久,肖恩就见到了那个意大利裔的保安,他看似悠闲地巡查着市政厅的每一个可疑之处,实则在寻找肖恩的藏身之地。
“你在找我吗?”肖恩从墙角拐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该死的,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吓人吗?”保安桑达将几张揉成一团的纸张展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花体签名:斯金·卢戈。
肖恩弹了弹皱巴巴的纸张,随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假的吧?”
保安顿时不高兴了,他不顾肖恩武力威慑,直接一把抢过纸张。“先生,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是不能质疑我的专业素质!我不做卖假货的事,毕竟我还要在这里工作,假的东西太容易爆雷了。”
肖恩直接将两张汉密尔顿掏出来塞进保安的手中,又轻轻将纸抽了出来:“你看,又急,高明的卖家从来不介意挑剔的买主。”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剩下的钱就看你有没有能力赚到了。”肖恩拿着纸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墙角。
“一杯咖啡,加奶,加糖。谢谢。”在栗树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里,肖恩坐在小圆桌上点了咖啡,他掏出两个10美分的小费递给服务员,跟她要了一小叠纸和一支钢笔,随即摊开揉成一团的那个签名开始练习起来。
肖恩的本领不多,但是模仿别人写字可算是一把好手,从前世学校代写请假条到替公司大佬签字,只要半个小时的功夫,肖恩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不过他还没有尝试过花体签字,他还需要多练一练。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肖恩感觉差不多了,就拿出了他那份申请书。
是的,在混乱的打斗之余,肖恩还将自己的那份申请书偷偷带了出来,他明白这玩意还在那个主任那里,就会被直接销毁,甚至以后连初审都过不了了。
将申请表铺平,先又在纸上重新临摹了一下找找感觉,最后移到申请表的签署栏上,深吸一口气写下一个大写的S,之后缓缓吐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待胸中一口气吐完,那个花体的斯金·卢戈就如同真人写就,印在了栏中。
肖恩仔细对比着两个字迹,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差别,他欣喜地笑了笑,又丢下一个10美分的硬币离开了咖啡厅。
这一次就是保安桑达在等他了,肖恩将怀中的申请表交还给保安,他翻了翻,顿时明白了要干的活儿。
“这是一份伪造的申请书?”
“算半份,除了那个人渣主任的签字,其他都是真的。”
“那它就是真的,这个名字和他签的一模一样,他也只负责审核和签字,其他的一概不管。”
“那么,你能让这东西通过吗?”肖恩试探性地问他。
保安嘻嘻一笑,点燃了一支烟:“这就看你的钱包够不够丰厚了。”
“你开个价。”肖恩也陪上一根。
“五十美金,这是个加急的活儿,你知道的,你把那个主任打的有些惨,他已经住院两天,已经没有多少堆积的文件需要处理。再等下去就太不正常了。
趁着他不在,抓紧加塞到这个批次的申请当中,如果你运气足够好,下班之前就能让你知道要去哪个州。”
交易达成,肖恩将右手伸出与保安一握,当保安将手伸回时已经多了两张十美金的纸钞。
“这是定金,晚上下班我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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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三十街车站是目前肖恩见过的除了市政厅和独立宫之外最大的建筑了,当然,始建于1871年现在仍在修建的新市政厅不算。
与其说它是一个站点,不如说是费城的地标之一,因为它足够宽大。这座白色砖石修葺而成的建筑入口有着五根巨大的柱子,将车站厚重的顶高高举起。
但如果从足够高的角度来看,它又像两个长短不一的长方体叠在一起。它的表面不同于欧洲车站喜欢用高耸的中塔和穹顶来做装饰,它就是那样方方正正,粗壮却尽显庄重。
进入车站内部才能显出它的高大壮美,四周的墙壁安置着大量的透明玻璃,整个空间仿佛只用巨柱支撑着耸立,阳光从玻璃投到室内,没有一丝黯淡反而显得整个内部富丽堂皇。空旷的内部结构仿佛置身于希腊的神庙。
肖恩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男士们穿着考究的西服,女士们则穿着艳丽的长裙。肖恩挤在人群中,却与他们格格不入。
肖恩抓抓头发,来到售票窗口,低下头与售票员交流:“我要一张去丹佛的票,越快越好。谢谢。”
“最早的一班去丹佛的火车要在三天后了,先生。票价是一百八十美金。”售票员礼貌地报出有些冒昧的价格。
“夺少?”肖恩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望向售票员。
“一百八十美金,先生。”售票员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拼出令人绝望的价格。
狗屎,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肖恩的日工资只有1美金不到,他要不吃不喝攒半年才能买一张车票!
肖恩当时就对《宅地法》产生了疑问,这西部的土地,究竟是分给谁啊?真的会有市民花费巨资去西部赌一个未来吗?
他的西部梦想还未启航就已经破灭了,难不成真的让他像1862年的拓荒者们一样赶着大篷车走上足足1700英里去丹佛吗?就算是旅行博主也经不起这样的磨难啊?不算沿途的无人区、劫匪和野兽,光是野外环境下的疾病就让人欲仙欲死了,别忘了这是1892年的亚美利加,缺医少药的近代蛮荒之地。
就算忍痛花了大价钱,到了丹佛又该如何呢?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啊,拿着二十美金去西部闯荡,那不是有勇气,那是有傻气。
算了算了,那块破地不要也罢,哪怕天天因为死亡怨念做噩梦也比没钱真的死在路上强。肖恩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装逼装大了,早知道在斯宾店里淘换点值钱的不好吗?
火车站门口总是少不了旅馆和餐厅,费城更是如此。
费雷德·哈维连锁餐厅则是火车站餐饮中的翘楚,它外观大气,经由历届建筑大师倾心设计,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称得上是地标建筑。它内部装潢考究,连吃饭用的酒杯餐盘都是用的精美的玻璃和瓷器。
当然令它口碑近二十年都遥遥领先的是新鲜干净的食材、美味可口的饭菜以及年轻漂亮的未婚女服务员——哈维女孩。
肖恩站在餐厅门口不确定是否要进去,毕竟费雷德·哈维餐厅口碑好的另一面就是价格高。直到他隔着玻璃窗看见一个身材单薄的男人正对着一盘意大利面猛炫。这就是他的好朋友——小海恩斯。
他是个干瘦的年轻人,看起来要比肖恩小很多,相较于他枯瘦的四肢,他干瘪的脖颈上的脑袋显得是如此硕大,看起来就像魔戒里的咕噜。
肖恩放下心来,他走进餐厅,直直地向着小海恩斯过去。
“肖恩你过来了,我就知道你需要我。”小海恩斯忙咬断嘴边的面条,过来给他拉开椅子。
肖恩要了一份炖肉和三明治,也跟着吃了起来。
“肖恩,我听说......”小海恩斯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听说什么?”
“我听说老蒙斯特中风了,前几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忘记关窗户,就在客厅烂醉了过去,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连嘴都张不开。”
肖恩闻言一怔,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那是他自作自受。”
“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很穷,醒来发现这根本不是梦。我没钱了,一如既往。”肖恩并不忌讳对朋友说出真实想法,他吃了一口混合着土豆碎块的牛肉,既惬意于肉质的芳香,又无奈于现实的无奈。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亚美利加从来不是穷人的亚美利加。亚美利加的精神?那不过是蒙蔽穷人的法子,就像给驴子套上的眼罩,好让它永远不知道疲倦地转上一圈又一圈。”小海恩斯语出不凡。
他是个在街面上混的孤儿,报童、小偷、黑中介、私酒贩,几乎全都做过。与其说他是肖恩的朋友,倒不如说肖恩是他的保护者——保护着他不至于被人当街打死。
当然龙有龙道,鼠有鼠道,肖恩也有用到他的时候,比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