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但不一定会死。

肖恩慢慢将手中的猎枪抬起，与威廉的步枪持平。

“嗤！你打不中我的。”威廉笑出声来，“你和我的距离在六十米开外，你的霰弹枪的枪管短了，子弹的出膛速度就快不了，我猜你的枪射程在五十米左右，就是站着让你打，你也打......”

砰！肖恩手中的猎枪喷射出一股火焰，密密麻麻的铅丸劈头盖脸地朝威廉所在的方向喷射而去。

砰！威廉的步枪也应急一般亮起闪光。他急忙往树后一缩，肖恩的举动又一次出乎了威廉的意料，他以为肖恩是个聪明人，在只剩一发子弹的时候会有什么精彩的操作让自己眼前一亮，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候，他居然拿子弹放了一把烟花？

威廉摇了摇头，再次将脑袋伸出去，却看不到肖恩的身影。

“打不中不代表你不躲，躲避伤害是人类的本能，科迪先生。”在刚才杀狗的那颗大树后面，传来肖恩轻松的话语。

肖恩已经不在原地。

“你的嘴跟鸭子一样硬。”威廉哈哈大笑起来，“你子弹都没了，还要说什么我躲不躲的话？真是可笑！

你躲着吧，躲到天黑，看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我本来可以一枪打死你，但是你今天的举动，真是让我另眼相看。突然我对狩猎又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我杀过野牛，也打过灰熊和狼，甚至狩猎过山狮和美洲豹，它们危险且致命，但是打得多了，就感觉乏味了。

它们有强健的体魄、爪牙和动物本能，但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本能是不能与有思想的人类抗衡的，最主要的是人类有火枪，所以野兽永远是猎物，所以我对狩猎已经不再感兴趣。

那么好的猎物应该具备哪些特点？必须有勇气，有智谋，有思维能力。我总算了解当年的黑奴猎手是什么感觉了。

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猎人，一种是猎物，现在我是猎人，而你是猎物。我希望你跑，跑吧，跑到树林里，叫我多一点乐子。”

威廉将子弹一颗颗退出枪膛，任由它们掉落在地上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现在，我给你一点时间，等我上完子弹，你还不跑的话，就真的跑不了了。希望你的骨头跟你的嘴一样硬。”

威廉从未发现狩猎人类居然如此好玩，尤其是在对方只带着一把斧头的时候。这比当年的捕奴猎人还要好玩，毕竟黑人只会逃跑和惨叫，而眼前这個华人还会呲牙反抗。但有一点，这个华人伤害不到自己，没有了枪械和子弹，他也不过是个会思考的两条腿走路的野兽罢了。

咔，咔的上弹声扰动着肖恩的耳朵，他心如止水，手里捏着斧头不曾松开，手心汗涔涔的，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疯狂想法小小的吓了一跳。略一思索，他甚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威廉还顺从自己的想法。

一、二、三......肖恩细细数着上膛的子弹，还是五颗子弹塞进弹仓的声音，不过肖恩知道他还是上着六颗子弹。

上弹完毕，留给那个华人逃跑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既然他还没跑，那么自己就换个方向给他一枪好了。威廉轻轻挪动脚步，从一颗雪松后面挪到了另一棵树后。

肖恩则静静地靠在树后，用余光瞥着树外的动静。他的双腿绷得紧紧的，右脚深深地插进混着松针和腐殖质的泥土当中。

威廉已经开始移动，肖恩尽力聆听着他的脚踩在枯枝的声音，这无疑很难。威廉不是菜鸟，他的脚步轻盈，还异常谨慎地确保自己在飞斧的射程之外。他宁可兜一个大圈子，也不愿意在近距离被一斧子做掉。

“噗，噗......”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到肖恩耳中，是雪松，松尖支撑不住积雪的压力，弯到一边，上面的积雪全都掉在了地上。

是左边！肖恩猛地一蹬右腿，身体如舒展的大猫扑出，从他藏身的雪松后面一跃而出，落在空地上面。周围没有树木遮挡，简直是天然的靶子。

威廉被雪松引开了注意力，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肖恩那边的动静，只是一个瞬间，肖恩就跳了出来。他连忙举枪射击，但匆忙之间哪有肖恩蓄势待发更快。肖恩的猎枪喷出一道火光，一颗独头弹丸飞速向威廉射来。

怎么会！威廉猛地一惊。他的枪里不应该还有子弹！威廉数的很清楚，双管猎枪只会有两发子弹，一颗用在了猎狗身上，一枪躲在了树后面。子弹带已经被扯远，他应该没有子弹用了才对！

而且威廉也非常谨慎地遵循自己的射程规律，自己离那个华人的距离远远超过五十米，为什么他会开枪？为什么他敢开枪？

威廉毫无退让的意思，他的步枪端得很稳，枪栓已经拉好，只待他扣动扳机。

但是枪声并未响起，他的眼睛从瞄具上移开，用完好的两只眼睛看了看前面的异状，只见在松林中冒起一片烟雾，将自己的视线全部遮盖。

威廉谨慎地返回树后，又开始向右边小跑起来，狡猾的华人！他不知道这片白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明白这就是那个华人的拖延战术。用烟雾遮挡视线让他不敢继续追踪，那就太小看他的胆魄，这片白雾的范围并不大，他完全可以从另外一个方向先去追赶。

肖恩自然看到了威廉的追赶，他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颗烟雾弹是上次在科尔代尔做的最后一颗，是肖恩的救命稻草。它就在肖恩的枪套外面塞着，平日里肖恩绝对不会使用这颗子弹，哪怕顺手就能补上，他也绝对不动。

这个习惯也是老江湖本森教给他的，这是在弹尽粮绝之前骨气，也是重头再来的勇气。

如果不是这个玩意太大占地方，肖恩毫不介意用这个将枪套塞满。可惜肖恩也只有一颗，不然他会毫不费力地将威廉喷死在树后面。

如今肖恩的选择只有一个了，那就是放心后背的问题，抓紧时间跑路。

跑是跑不了多远的，肖恩明白，就算威廉的腿脚不如他这个年轻人，但从未放弃锻炼和狩猎的威廉也不会是个软脚虾，自己需要耍一点花招来拖延一下对方的时间。

肖恩尽量选择远离灌木的地方，灌木丛折断的树枝、掉落的叶子都会暴露他的方向；他也尽量不走雪松聚集的地方，雪松上面堆积了大量的积雪，积雪和树枝已经在做艰难的平衡了，因此只要衣服轻轻一挂，大量的积雪就会扑簌簌的落在地上，形成天然的路标，刚才威廉就犯了这样的错。

他甚至不踩树林中的积雪和泥泞，这两个地方都会将脚印完整地留在地上。甚至为了遮盖脚印，他用斧子把上衣割出两条布条系在脚上，防止鞋纹的暴露。

不过在松针腐殖质多的地方，肖恩还在周围停了一停，解开布条，用鞋子在地上深深地划出一圈纷乱繁杂的脚印来。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肖恩才顺着树林深处跑去。

七八分钟之后，威廉就跟着肖恩的踪迹过来了，虽然肖恩已经非常肖恩地遮盖脚印，但非常有狩猎经验的威廉还是在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一些肖恩的影子。比如深浅不一的没有纹路的印记，比如兽径边上被压伏的长草和被踩扁的动物粪便。

人类不属于林地，人类比林地里的很多动物都高，因此威廉在找寻不到很多地面踪迹的时候，他转向了齐腰高度以上查看。

在来到肖恩刻意划出来的一圈脚印时，威廉眉头紧锁，蹲在地上看了五六分钟，他才慢慢站起身来。他的眉头已经舒展，有些不屑又有些赞叹：“学狐狸哈？故弄玄虚的家伙，差一点就被你骗了。”

狐狸在被猎人追踪的时候会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把脚印弄得往返交错，没有猎犬的帮助，人类很难分辨得出狐狸真实的脚印到底藏在哪里。

耽误了将近十五分钟之后，肖恩与威廉的距离就算彻底甩开了，但威廉发现，这个时候前面猎物的印记反而更加清晰了，甚至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哈？放弃了是吗？”威廉站在一片枯黄的灌木丛边，看着那散落一地的叶子和挂在灌木尖刺上的一丝丝布条略有不满，这有些自暴自弃的行为让猎人提不起多少兴致。

他正要拨开灌木继续前行，却看到一根野葡萄藤。

“原来如此，还有一些小惊喜。”他小心翼翼地将藤蔓割断，被藤蔓拉着的小树顿时释放了压力，绑着两个削尖了头的木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威廉的腿钉了过来。

幸好他已经发现了这处陷阱，才躲过一劫，木楔深深地扎进一旁的灌木，强大的力量将枯枝扫断了一大截。

“标准的弹力尖刀陷阱不是吗？印第安人抓野猪的拿手好戏，我差点就着了道。”威廉看着木楔的战果赞叹道：“不错不错，如果我不是资深的猎人的话，我会像野猪一样被钉死在灌木上。这才是好猎物，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威廉的惊喜可不止这一处，在必经的兽径上，挂着一只还在活蹦乱跳的臭鼬，倒霉的家伙不小心碰到了肖恩的套索，于是它被弹性十足的雪松倒吊在了半空之中。

在慌乱中，臭鼬使出了它的致命武器——臭液，它的肛门内侧的臭腺能分泌一种极臭的液体，瞬间污染了整块陷阱。这是一种浓到极致的臭味，闻起来比腌制了一个月的臭袜子还要臭，比开罐一百盒鲱鱼罐头还要臭！

“嗯......幸运的华人，我都不知道他的陷阱是个套索还是套索上的臭鼬，如果是后者，无疑是他赢了。”威廉皱了皱眉头，将衬衣掀起盖住鼻子。

由于臭鼬的干扰，威廉又找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又一次探寻到肖恩的踪迹。他在往西边逃窜，说不定已经进入了雪松林的深处。

越往深处走，阳光就越稀少，生长的雪松就越茂盛越高大，它们都拼命的往高长，又同时横向膨胀，膨胀到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不过因为光线昏暗，威廉更加担心肖恩的陷阱了，虽然他是个熟知各种陷阱的资深猎人，但他又不是金刚狼，一不小心被陷阱伤到，也会流血，处理不好也会截肢。

比如这个......威廉将头稍稍偏了一偏，一根简陋到极致的“木箭”顺着威廉的下巴射向了天空。

“弓箭陷阱，真是歹毒啊！”威廉有些生气，他生气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玩意已经有些伤害了。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这支箭就插他脑门上了。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陷阱！”威廉嘟哝着嘴，撇下一截粗细合适的棍子，把它当做登山杖，顺手也能探触一些套索陷阱。

不过似乎肖恩没有了时间再布置陷阱，一路上安安稳稳，倒让威廉有些疑神疑鬼了。

不过在雪松林的深处，威廉还是找到了这个可恶的华人，他坐在一颗枯死倒下的雪松上面，他没有点营火，而是在闷闷地抽着烟斗。

这里遍地枯枝，一些承受不住积雪重量的树就这样翻倒，又压在另外一棵树上。乱七八糟的横做一团。

威廉现在离他五十米的地方站定，他依旧谨慎地在肖恩的霰弹枪射程之外。

“哈？不跑了是吗？陷阱大师？狐狸模仿高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威廉先是谨慎的看着肖恩，把他周围好好的探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机关和陷阱，他放下心来，双手举枪，对准了肖恩。

“不跑了，在林地里杀不掉你，那么在这里也不行。”肖恩耸耸肩膀，嘴里吐出一口烟。

“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这是我参加狩猎以来最参与最精彩最刺激的一场了。也许以后有钱了可以自己组织一场这样的游戏。”威廉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是有理由得意的，他又一次胜过了一个陷阱专家，还是在他将近五十岁的年龄。

“那么，请你赶紧死吧。”威廉可没有一丁点犹豫，他的准心又一次罩在了肖恩身上。

他没有犹豫，手指几乎在瞬间扣下了扳机。

肖恩也不是在等死，他袖口里藏着那柄手斧快被攥出了水，他在等一个机会，等老威廉彻底放下戒备的机会。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威廉的指头，在他的手贴近扳机的一瞬，手斧猛的飞出。

斧子飞出的瞬间，肖恩不再坐着而是一个翻身从枯树上平躺了下去。

掷斧，平躺，枪响，眼花缭乱。

手斧如同一只黑色的隼飞进了威廉旁边的枯树。

肖恩好像中电一样抽搐了一下身子，他身下缓缓爬出一条血做的蛇。

老威廉咧开大嘴，难掩内心的兴奋。

枯树林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嘎吱声。

“威廉先生，Timber~！(树要倒喽~！）”

威廉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阵惊慌，树的影子在他身上不停变大，速度越来越快影子越来越大。

树倒下来如同雪崩一般，威廉跑无可跑。

不堪重负的大树轰然倒下，扬起一片雪花，雪花晶莹地飘在空中，在阳光的反射下投出漂亮的闪光。

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老威廉的身影。毫无悬念的，老威廉被死死压在了大树下面。

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