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以中含笑听启顺绘声绘色讲南书燕从归吴氏手中要回十多名仆妇丫头的事。
“二姑娘站在人前,一脸威严......”启顺学着南书燕的模样,站得笔直,“当然,实实在在真心当差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从这月起,众人月银都提高一成。”
归以中笑着点了点头,“嗯,懂得恩威并施管人了。”
“嗯哼!”
南书燕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启顺略有些尴尬的站到归以中身后,恢复了一贯低眉顺眼的姿态。
归以中脸上兀自带着笑,“安安回来了,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南书燕抬脚迈过门槛,“我跟祖母说,若是想要那些仆妇丫鬟,我便将她们的身契交给她,今后由她自己管着。”
“你就不担心,你祖母果真将她们身契要了去?”
“不担心。”南书燕道:“祖母若是真想要她们的身契早就要了,为何一直不开口,除了想省一些月银外,最关键的大概是害怕落人口实。
就算她真的想要她们的身契,也只是几个而已,不会全都要去的。”
“你倒是会揣摩你祖母的心思。”归以中笑着道:“但这些仆妇丫鬟在那边时日已久,你不怕她们回来后有异心。”
“秦妈说,她们都是家里的老人。既然是家里老人,便多少受过爹爹和母亲的恩惠。”南书燕道:“她们先前去那边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只是放了话,她们便急着回来,至少可以说明,她们是向着这边的。
再说,我们以诚相待,若她们仍旧有异心,到时候再打发不迟。总不能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将她们送了过去,她们心里有怨,我们心里也不安。”
归以中笑着将桌上一碗浆饮推到她面前,“这是我让厨房专门给你做的,喝完跟我去一个地方。”
南书燕正好有些渴了,浆饮温热刚好入口,她端起一口气喝完。
启顺已经拿过来一身男子穿的道袍交到她手中。
她也不多问,进屋去换上道袍,将发冠戴上,出来时已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石贻已经赶着马车等在门口。
看到她,石贻微微愣了愣,什么也没说,赶着马车一路出了城,慢慢往山中而去。
越到后面,道路越狭窄,路上也没有了什么行人,只觉得道路两边古树参天,十分幽静。
又走了一阵,马车停了下来。
归以中掀开帘子,说了声,“到了。”
这里虽不是山顶,但视野很宽阔。归以中下了车,一直走到最前面没有遮挡处,才指着山下一大片平地道:“安安,下面便是十二御窑。”
金色的余晖中,一片波光凌凌的水域将山谷剖开成两半,左边十二御窑一字铺开,十分辉煌壮丽。右边是一大片堆着瓷土的空地,连着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向山谷之外。
路上车马粼粼,水边人影晃动,有悠扬的号子远远的传来,在苍茫的天地间,带着一种深沉神秘的浑厚。
归以中脸上散发着一种南书燕未曾见过的光芒,他对着山谷凝目良久,方道:“那片水域,便是十二御窑用来沉淀瓷土的玉湖。”
南书燕站在归以中身边,只觉得山风猎猎,天地广阔。
那些古老遥远的号子,充满了浸透人心的魔力,让人莫名感受到一种敬畏和力量,似乎要让人情不自禁投入到那蓬勃的火热中去。
难怪爹爹会告诉她,世界如此广阔,不应仅仅困囿于后宅那一方天地。
归以中目光沉醉,缓缓道:“归家的瓷土大多来自泾阳,瓷土运到这里后便放到玉湖中沉淀,取出来才能成为上好的瓷土。十二御窑所产的每一件瓷器,都是千锤百炼凝结而成的精华,安安,你要记住,做瓷不易,做好瓷更不易。”
山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显着坚毅与执著。
她似乎有些明白,归家和瓷器对于爹爹的意义。
下山后,石贻径直将马车赶去了颐和居。
颐和居在一条很偏僻的幽巷内,或许是提前得到消息,一位穿着深蓝色常服身量适中面容和善的男子已经等在门口,正是秦妈的丈夫周宽。
看到归以中身后的公子俊俏洒脱,却面生得很,周宽疑惑道:“老爷,这是?”
归以中慈爱的看了南书燕一眼,对她道:“快叫宽叔。”
南书燕双手一揖,叫了声:“宽叔。”
周宽越发疑惑,但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老爷身边这位公子是谁,莫非是他新收的义子?
归以中见他眉头紧锁,沉思的模样,好笑道:“这是安安。”
周宽惊讶道:“二姑娘?”
“正是。”归以中抬脚迈上台阶,站在周宽旁边的周柱上前不动声色扶了归以中进屋。
周宽忍不住又悄然打量了南书燕两眼,“虽说稍嫌纤弱了些,但若是不说,他还真没认出是位姑娘。”
南书燕也打量着颐和居。
颐和居原本是归家的一个瓷器铺子,当今圣上御笔亲题颐和居后,便专门用来接待内廷前来选瓷器的官员。
颐和居进门便是一个院子,靠院墙种了几丛修竹。三间屋子一色通壁雕花窗户。
边上一间设了桌椅和茶具,其余两间安置着博古架,上面全是十二御窑烧出的瓷器样品。
周宽让周柱带着南书燕去看摆放的瓷器样品,自己则站在一侧茶点。
周宽刚点好茶,门口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他穿着褐色短衫,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看到归以中,他拱拱手叫了声老爷。
归以中立刻笑着道:“远山来了。”
姚远山也不客气,一撩衣袍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伸手接过周宽递来的兔毫茶盏。
黄褐色的茶盏正好衬他粗豪的性子,汉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意犹未尽道:“好是好,就是少了些不解渴。”
归以中和周宽便笑了起来。
周宽道:“十多年过去了,远山还是改不了粗豪的性子,这是茶不是酒,你如何拿出喝酒的架势来喝茶。”
“管他茶不茶酒不酒,今日从窑上一路赶来,嗓子都快冒烟,这盏茶正好解渴。”姚远山接过归以中递过来的蒲扇,使劲摇了两下,似乎才好了些。
“前几日你说瓷土还没运完,这几日怎样了?”归以中问道。
“泾阳运过来的瓷土倒是差不多了,但潍州那边的还缺一些。”姚远山皱了皱眉,“潍州以往都是三月便会将瓷土运过来,如今都快五月了,瓷土还没有运到去年的五成。”
“最近开了海禁,四处的民窑均在抢着囤积瓷土。”归以中缓缓道:“潍州那边估计想要趁着现在瓷土走俏多卖些,但不管如何他们断然不敢不送,只是迟一些的早一些罢了。”
周宽也道:“内务府到现在也还没有将宫中所需瓷器单子开过来,听说新的督陶官已经定下,只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宣布。”
归以中点了点头,“估计是要等新的督陶官任命了才会下今年的单子,一切照往年的惯例行事即可。”
两人点头称是。
“阿宽,远山,”归以中面色苍白,唇角的笑容也有些虚弱,“我如今就只有安安一个女儿,她现在一心想要做瓷,我想拜托你们,让她在这里学做瓷器。”
周宽和姚远山面面相觑。
姚远山毕竟没有周宽沉得住气,他略有些为难道:“可是二姑娘是女子,如何能学做瓷?”
“无妨,”归以中微笑道:“刚才阿宽看到她时,也没有认出她是女子。明日起她便着男装跟着你们学做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