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起,空旷的山顶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宁静。
南书燕这才想起,她和沈含山分开似乎已经很久了。
她面上掠过一丝痛楚,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她突然发现,她的两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沉默了片刻,便用手肘支着身体,想要往前面爬去。
“你是要去救他,连命都不要了吗?”霍炎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是为了我才会上灵山,我不能将他丢在这里。”南书燕发颤,却始终没有开口求他。
“你是为了冰封白芨而来,现在连冰封白芨也不要了?”霍炎冷笑道,“你的父亲还等着冰封白芨救命,你就为了个男人不管不顾了?”
不知为何,霍炎极其不快。
南书燕抬起头来,“我相信霍中郎会将冰封白芨交给元琉姑娘,让她去救我爹爹。”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霍炎双手抱怀。
“因为,你需要我爹爹为德容公主烧制红瓷。”南书燕道:“而且,我相信霍中郎并不似看上去这样冷心冷肺,要不然你也不会救我。”
“别以为你跟我说两句好话,我便会将冰封白芨替你捎回去救你的父亲。”霍炎冷冷道,“你若是真死了,没有人能救你的父亲。”
南书燕沉默了一阵,又支撑着手肘往前爬去。
其实除了腿,她整个身子都几乎僵硬。
她将一绺发丝咬在嘴里,手肘用力的撑起上半身,艰难的往前爬。
她记得,沈含山应该就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下,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都要过去看看。
她说过,让他在树下等她。
找到冰封白芨,她一定会回来。
坚硬的石子划破了她的手腕,她却浑然不觉自己手腕已经流血,仍是坚定的往前爬去。
霍炎叹了口气,突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南书燕挣扎了一下,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不想让我辛辛苦苦救回的人,就这样死了。”霍炎将她放在树下,从腰上解下皮囊,“得罪了。”
南书燕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已经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裤腿往上一拉,用牙咬开皮囊上的木塞,反手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她的腿上。
烈酒的香味在空气中肆虐。
霍炎沉着脸,将手覆在她腿上,木然而用劲的在她腿上揉搓。
虽然她知道他只是好心想要救回她的腿,但当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腿上的一瞬,她仍旧微微红了脸,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个大夫已经被元翰救下山去了。”霍炎淡淡地道:“也不知你怎样想的,居然找那样柔弱的一个人来灵山,算你们命大。”
南书燕愣了愣,神情复杂道:“多谢霍中郎。”
霍炎恍若不闻,又倒了些酒在她腿上用力揉着,那原本雪白的皮肤,慢慢变成醉人的红。南书燕渐渐觉得腿上传来一阵温热,她微微动了动脚掌。
霍炎睨了她一眼,“不要以为腿现在能动就保住了,若是再次受寒,今后便一直躺着得了。”
南书燕讪讪道:“若是还能活着下山,日后定当重谢。”
霍炎古怪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又将她另一只腿也用酒揉了一遍。
山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南书燕将衣服拉紧了些,仍旧觉得寒冷彻骨。
霍炎握着酒囊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又递给南书燕。
南书燕接过来,喝了一口。
只觉得一股辛辣入喉,将她眼泪鼻涕都呛了出来。
霍炎唇角翘了翘,接过酒囊挂在腰间,“今晚若是不下山,你和我都得冻死在山上。”
他蹲下身,“上来。”
这意思,竟是要背她下山了。
南书燕略有些尴尬的想要站起来,“我的腿已经恢复了知觉,我自己能......”
话还没有说完,霍炎已经反手勒住她的腿,将她背到了背上。
南书燕脸上火烧了一般。幸好他背着她,看不到她的窘态。
她努力屏住呼吸挺直身子,一直保持着一种别扭的姿势跟他的背保持着距离。
两人默不作声。
南书燕听得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有两次还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
等第三次他被绊得一个趔趄的时候,南书燕终于忍不住道:“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我自己能走,霍中郎,你将我放下来。”
“霍炎,霍子傲,你将我放下来。”
霍炎不语,他干劲有力的手始终紧紧勒住她的双腿,将她负在背上。
伴着喘息声越来越重,他的脚步也变得没有了章法,南书燕心里便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霍子傲,你是世家子弟,我只是流落在外的一个孤女,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舍命救我。
你先下山吧,不用管我了。
霍子傲,你若是怕我死了烧不出红瓷,你大可以让霍四公子去烧制。
霍子傲......”
“闭嘴!”霍炎终于忍不可忍,“你若不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便节省一些力气。”
他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反手粗鲁的塞进南书燕口中。
南书燕一愣,只觉得一股甜腻从舌尖蔓延开来,甜的发齁。
那是一块带着体温的麦芽糖,也是南书燕吃过最不一样的一块麦芽糖。
略显虚浮的脚步撞进了天地的空旷里,也惊起一只不知名的鸟,朝着远方飞去。
霍炎下山的路跟昨日南书燕走的不是一条路。
虽然陡峭些,却似乎更近一些。
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霍炎终于将南书燕放了下来,“好了,逃过一劫。”
他疲惫的坐靠在山石上,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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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大吉。
十二御窑为德容公主烧制的首批影青正式开炉。
归以中捧着一只斗笠碗,双手举过头顶,祭天祭地祭窑神。
在他身后,窑工整齐列队。
待他将碗中酒缓缓倾倒在地,姚远山拖长声音响亮的喊道:“开窑喽——“
后面窑工齐声高呼:“开窑喽——”
封的整整齐齐的窑门轰然倒塌,釉色迷人、均匀饱满的瓷器出现在众人眼前。
姚远山率先走上前去,从匣钵里取了一个影青橄榄罐,突然,他神情大震,放下橄榄罐,又去取了一只梅瓶。
归以中已察觉到他神色异常。
他走上前去,拿起那只橄榄瓶。
水润清透的瓷瓶上,一道裂痕从头贯穿。
窑裂!
他瞳孔一缩,又拿起一只。再放下,又取了一只。
窑裂!窑裂!都是窑裂。
归以中的双手轻微颤抖起来,怎么可能?
他看向姚远山,姚远山也瞪大眼怔怔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