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院内。
兰香拉好门走了一截,又回头看了一眼。
晨曦中,翠竹掩映下的院子越发显得清爽安静,只不知下次回来时竹叶是不是还如这般青翠。
“安安今日去御窑,我们快一些。”小柳氏穿着月白色的褙子,头上没有戴绢花,只是插了一根木簪绾起头发。她走在前面,不太一如从前的从容。
“夫人,我们去了梅云观,真的要秋日才回来了吗?”兰香有些不解,姑娘刚刚接手御窑,夫人怎么着也应该在旁边帮衬着些,怎么反而要去梅云观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柳氏道:“安安将家里的事打理得很好,我并不担心。反而是梅云观那边的宅子,好久没有人经管着,怕是要好好拾掇拾掇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东院。
南书燕看到小柳氏,微微有些意外,待看到后面的兰香提着包袱,越发疑惑,“母亲这是要准备出门?”
小柳氏含笑望着她,“你今日要去御窑,而我也决定今日去梅云观。”
“母亲何故如此仓促,等过一些日子去也不迟。”南书燕将她让进屋,“爹爹刚走,我正需要母亲的帮衬。”
“梅云观旁有归家的宅子,我每年都会去住一段时日。本来前段日子便要去的,但老爷病重搁下了。如今事情都已了结,我也想去住一段时间排解排解。”小柳氏娓娓道:“再过几日便是承玉的忌日,我也想去道观帮他点两盏灯。”
“母亲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强留。只是御窑的事我一时脱不开身,不能亲自送母亲去梅云观。”南书燕道:“母亲何时启程,让石贻送你去。”
小柳氏突然握住她的手,“安安,我要谢谢你!”
“母亲何故谢我?”南书燕不解。
“承玉落水的事我一直不能释怀,当初我恳求老爷让他好好盘问文博,但因为老夫人护着,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了,如今你帮我问清楚这事,我替承玉谢谢你。”小柳氏眼中浮起一片雾气。
“承玉是我弟弟,这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应该做的。”南书燕道:“二哥如今被发配去边关做苦役,估计也是回不来了。若是他命大还能活着,权当是为爹爹为承玉赎罪。”
归博文从小锦衣玉食,身娇体弱,如何吃的了服徭役的苦。
“我明白。”小柳氏道,“我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了。”
“母亲。”南书燕有些担忧。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只是到梅云观住一阵子,等我心里平静了些,自然还会回来。”小柳氏淡笑道,“安安,归家便全靠你了。”
南书燕将小柳氏双手握紧了些,“母亲早日回来。”
天亮时,归家两辆马车分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南书燕手里捧着太白尊,正襟危坐。
路的尽头是御窑,而她的使命便是要让御窑烧制出影青、红瓷甚至世上没有的瓷器。前面等着她的除了烧制瓷器的难,或许还有看不见的倾轧、争夺和利益的拉扯争夺。
但是她却不怕。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走上了这条路,那么唯一的出路便只能往前走。
马车并不快,但很稳。
刚进御窑的大门,同善便停了车。
马车的帘子高高的卷起,南书燕从车内走了出来,站在前面。
初升的太阳为整个御窑上了一层明亮的光彩,逆光看去,整齐的十二御窑和玉湖十分壮观。
车前,姚远山带着窑工站成两排,明明那么多人,却沉默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南书燕望着面前褐衣草履的窑工,面色凝重。
“众窑师大概已经知道,我今日到十二御窑,不再是以归家二姑娘的身份前来,而是掌管以十二御窑的身份前来,从此以后,十二御窑便由我——归家二姑娘,归佑安掌管!”
南书燕声音清越,在清晨宁静空旷的窑场,不仅没有显得柔弱,反而还带着一种不容反驳鼓舞人心的力量。
“我的父亲为十二御窑殚精竭力,用尽了最后一丝心血,在他掌管御窑的几十年,归家青瓷成为行业翘楚,归家瓷窑被圣上封为御窑,影青的问世更是让十二御窑成为瓷业无法超越的存在,这其中,家父功不可没,但也离不开各位叔叔伯伯们的支持。
如今家父仙逝,归家瓷窑交到我手中,我相信大家也如我一般,想要将归家瓷器继续发扬光大,将十二御窑继续做成最强!”
南书燕声音清越激昂,下面站着的一些窑工脸上渐渐现出激动来。
御窑相比于民窑,那是行业最高的殿堂,是所有窑工都想去的地方。
但,归先生走后,众窑工也曾一度忐忑不安。
归先生去了,归家后继无人,十二御窑还能不能继续风光下去,谁也不敢保证。
特别是二少爷居然做出往窑炉里添土这样的事,真是让人不敢想象,更是让人灰心。继续留在御窑,不仅不是荣光,反而是灾祸了。
特别是听说十二御窑交到了一个姑娘手中,众窑工有的难过,有的动摇,哪里还有什么士气。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归二姑娘虽然是个姑娘家,却是有几分气魄的,窑工们心中又生起几分希望。
南书燕穿着素白衣裳,太阳的光芒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越发显得高贵不敢直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烧制出德容公主的嫁妆,青瓷部分仍由姚远山窑工正负责,窑工正!”
她开始安排制瓷的事,毫不拖泥带水。
姚远山上前一步,抱拳大声道:“在。”
“你即刻将窑工花名册上每位师傅擅长技艺备注,稍后所有人按照擅长技艺分班烧制瓷器。”
姚远山:“是。”
南书燕望了众人一眼,“另外,增加看守,闲杂人等非经通报一律不允许踏入瓷窑半步。孟昱,你负责安排人做好窑场守卫。”
孟昱:“是。”
南书燕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从这个月开始,所有窑工月银提高三成,一日三顿饭食中,每日增加一顿荤腥。若是在烧制中表现突出者,另有奖赏!”
众人俱是一震。
御窑给的月银在平江瓷窑已经是高到不能再高的了,再涨三成,另外一日三顿还有一顿荤腥。这简直就是窑工月银中的天花板。
归二姑娘真是大手笔。
一些原本有些动摇的窑工也定下心来。
南书燕跳下马车,不疾不徐道:“当然,若是有人觉得不想在这里了,也可以提前告诉我和姚工正,我绝不为难,前面的工钱即刻结算一文也不少。”
她顿了顿,“若是现在不走,开窑点火后再说要走,那便是故意与我为难,我只能启禀霍中郎,由官中处置了。”
恩威并施,先礼后兵,众人不仅没觉得不好,反而暗暗赞叹归家二姑娘为人爽快。
上百名窑工,这回居然无一人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