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夜深,周家的老宅却灯火通明。
先前一阵的忙碌,到了此刻,静寂侵袭,人心也不由惶恐。
“王家那没派人来?”
“派了,来问了消息,我打发让人回了,倒是琬沅,打电话过来说需不需要她来陪着。”
越是这个时候,人心便越是清晰可进。
罗子玉坐在沙发上,听不进去他们的谈话,单手掩面,无声地抽泣,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滴落。
周明奕扶着她的肩,素来温和雅致的面容少有地变得肃穆起来。
第一通电话距离现在已经四个小时过去,营救视频传来的时候,周聿白满脸都是血,连原本的样貌都看不清楚。
那一瞬间,生死未定,屋里甚至连抽泣声都不敢有,静默地等待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医生不是说了,意识模糊只是暂时的,视频里看着吓人,但人总不会有大事的。”周明奕的手掌不断摩挲着罗子玉的臂膀,轻声安慰道。
车上的三个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周聿白靠在落石滚落的那一面,受的伤是三人中最严重的,但所幸司机的避险措施及时,才没有导致进一步的伤害。
不久后道路监控的视频传来,车子在不断飞落的滚石中穿越,一侧的车窗基本已经碎裂。
身后的那块压塌道路的巨石离他们只有毫厘之差,地面湿滑,碎石满地,周遭的树枝也一同被压垮拦在道路上。
高速的行驶状态下,车子冲撞进隧道,最终撞在隧道壁上,才停了下来。
罗子玉摆手抹泪,强撑着道:“我没事。”
周老爷子铮铮铁骨一辈子,哪怕自己见血也未见过他眉头皱一下,可到了现在,苍老的嗓音中难掩倦意,脊背佝偻,竟也生出几分颓态来。
他说:“这事儿还是先瞒着你妈,她身子不好,知道了就怕……”
“你要瞒着我什么?”老太太推开书房的门,没让人搀扶,固执地撑着拐杖站在门口。
几个人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她,老太太硬是避开所有人的手,自己坐到了沙发上,深吐出一口气,望向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周钧之,你也看不起我了,我吴盈秀还没到这点事儿就扛不住的地步。”
可话虽如此,老太太还是难免掩着嘴轻咳了两下。
没给旁人插嘴的机会,她的拐杖在木质地板上轻敲了两下,“聿白的飞机,什么时候到。”
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周明奕看了眼时间:“约莫还有两个小时,总院那里医生已经在等了。”
罗子玉强打起精神,红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妈您和爸先回去休息,人多了在那儿等着也没用,我们这边动身去医院,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您。”
老太太握住罗子玉的手,安慰起自己素来坚韧的儿媳,语气沉缓又坚定,“子玉,聿白会没事的。”
罗子玉鼻头一酸,无措地点头。
这一夜的京北,注定难眠。
桑南溪订机票的时候,爱丁堡飞京北已经没有直飞的航班,她只能在伊斯坦布尔转机。
经停快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桑南溪脑海里一遍遍想过所有能与周聿白有所关联的人。
这事周家将消息封得那么彻底,显然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不能随便问,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添麻烦。
桑南溪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间,一种无力感渐渐将她淹没。
握在手心里手机震动了几下,桑南溪看到来电,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黑,眩晕的感觉让她差点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她扶住椅背,慌乱地按下了接听键:“杳杳?”
“南溪姐。”李杳的声音极轻,像是躲在哪个角落给她报信。
“舅舅他已经到总院了,你别担心,我听我妈说舅舅他虽然还没醒,但人没有太大的危险。”
桑南溪一直高悬着的心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她刚想再问几句,李杳那边已经在和她告别:“南溪姐,我不能再和你说了了,再聊我爸妈逮住我就完了。”
桑南溪慌忙喊住她:“杳杳,你能不能把吴奶奶的电话给我。”
李杳没多想,“好,我马上发给你。”
一串数字,她从未想过会出现在她的手机里,更没想过会再次与他的家人有所交集。
但现在她别无他法,否则,她可能连周聿白的面都见不到。
她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赌这一把。
登机的广播已经响起,还需要历经九个小时的飞行,她才能落地。
万里高空之上,飞机正在穿过一段强有力的气流,长时间剧烈的颠簸抖动,一种失重感传来,让机舱内的乘客逐渐转醒,恐惧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哭声,广播声夹杂在一起,窗外的天光大亮,本该是晨光熹微的生机乍现,可此刻,却宛若世界末日降临。
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忏悔。
人的渺小,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周聿白,在那一刻,你会害怕吗?
桑南溪紧握着扶手,指节泛白,那种想要见到周聿白的渴望到达了顶峰。
直到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明朗,飞机不再颠簸,机舱内爆发出欢笑声与喜极而泣的哭声。
桑南溪身处其中,却又好似置身其外。
空姐在她身边停下,弯腰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的脸色很难看。
桑南溪的唇瓣开合,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她问空姐要了一杯温水。
她的手脚失温太久,长时间的冰凉让她对于温度的感知变得迟钝。
空姐将水递给她的时候脸上带着安慰的笑意,同她说:“We weather the storm.”
已经渡过难关了吗?他……也一样吗?
桑南溪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落的地,她先给陈枳夏报了平安,来不及多言,她就打了车往医院赶。
接连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再加上她身上并不合身的衣服,司机在看到她的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您不会吐我车上吧。”
桑南溪生怕他不愿意载她,猛摇了摇头:“不会的。”
司机犹豫再三,勉为其难地道:“上来吧。”
路上她又试着拨了一次宋承良的电话,依旧没接。
原本只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在路上却堵了半小时。
她和周聿白的距离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从千里之外到如今近在眼前,可当护士问她要找谁时,却又骤然被拉开。
她进不去。
桑南溪走到了走廊僻静的角落,静静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长久过后,一道和蔼却又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桑南溪不安地开口,“吴奶奶您好,我是桑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