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时,夜幕已然降临。苏斐然躺在床上,自下而上仰望着高窗。
窗外星光点点,月色如水。她缓缓眯起双眼,感受着身陷囹圄的夜晚,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她而陷入沉寂。
正当她心境一片祥和时,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挪动。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打破了她的沉思。
苏斐然骤然心中一紧!她眉头微蹙,登时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细聆听,探明声源的方位。
那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用砂纸摩擦着地面,又似是某种小动物悄然经过的脚步声。
她心中不禁狐疑。虽然天牢十分舒适,但到底也是牢狱,安保级别比起地牢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件牢房的墙壁都由青砖砌得严丝合缝,通往廊道的门也通体由寒铁打造,又厚重又坚硬,也十分隔音。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环境中,哪来的诡异声响?
苏斐然循着声音,步步寻觅,最终来到一间房间的极度偏僻角落。令她震惊的是,那处角落的青砖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缝隙间隐隐露出一张字条的边角!
苏斐然细细思量,想必方才那奇怪的声响,正是这字条的主人在试图将字条塞过砖缝时发出的。
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监控摄像头这种跨时代产物的存在。
为了保险起见,她从一旁拿了几本话本摞在身旁,又搬来一把木椅,摆在身后,装作席地而坐,埋头阅读的样子。若是狱卒前来检查,她就迅速将字条塞回缝隙,再用厚厚的话本遮住细缝,装作无事发生。
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苏斐然轻轻吸了一口气,谨慎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张字条,轻轻放入话本,随之展开,开始仔细阅读。
随着目光逐行下移,苏斐然的眼眸渐渐睁大,心中波澜骤起。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竟是如此惊人的内容:
“臣本忠良,为奸人构陷,身陷牢狱。长夜难捱,亦不成眠。负荆无路,言辩无门。隔墙君子乎?望顾老臣涕零之泪、肺腑之言!臣值江北司马,感先帝救臣于焦尾,报圣上知遇若山公。胸怀鸿鹄之志,不负黄鸟之啼。然知太守奸佞,通达外域,愿与割席,不欲潜遁。臣纵身陷囹圄,心复高絜。不食周粟,不纳悬鱼。青天可照,白水可鉴。源清流洁,是为天下太平。”
苏斐然读完,好似被定在原地,眼睛眨巴眨巴,脑子空空如也。
鈤,没看懂!
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终于读懂了隔壁这掉书袋的家伙想表达什么。
隔壁关的大概是个臣子,他自称是江北司马,不愿意和自个儿上司一起勾结域外不良势力,所以被诬害入天牢,当了个悲惨的政治犯。
苏斐然想透过厚厚的石砖望到隔壁,她似乎看到那人满脸希冀地期盼着能得到“隔墙君子”的共鸣,或许此时正在绕着牢房踱步,心想着“隔墙君子”能不能动用关系把他放出去。
只是,要让那老兄失望了。
苏斐然叹了口气,把字条夹在卷宗里。
她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只是满皇宫中最无用处的后妃。此时她自顾不暇,哪儿还有余力帮别人?
就算她有福气从逃出天牢,也没权力赦免天牢的犯人。天牢的囚犯个顶个身份显贵,犯下的罪行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惊人,就算是秦奉安也未必能力排众议,赦免天牢囚犯。
不过,那掉书袋老兄说的“太守奸佞,通达外域”,让苏斐然有些在意。
古朝对域外人的限制十分苛刻,身为太守通达外域,和叛国没什么两样。
“下次见到秦奉安,便把此事说给他听,再让他定夺吧。”苏斐然心想,她对自己这个“传话筒”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
周遭重新陷入寂静,苏斐然又躺回床上。
此时,皓月已然偏西,银辉微微消减。斗转星移,寂寥的夜空悄然换了新颜,繁星点点,仿佛绣于深蓝锦绸,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苏斐然又寻回了之前的宁静,她突然觉得,要是后半辈子一直被关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以她的身份,只要不犯下足够判作死罪的大作,在天牢就一辈子都有吃有喝,还有狱卒按她要求搜罗来的各类话本。除却没有侍女在侧外,这儿和紫宸宫没什么两样。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把她的好心当驴肝儿肺。
不知清静了多久,那阵恼人的窸窸窣窣声又从角落传了过来。
苏斐然眉头一皱。怎么?隔壁老哥又想好麨麂飜?的措辞来挑战她的阅读能力了吗?
她一个翻身下榻,动作干净利落。她走到先前的砖缝前,移开遮在缝隙前的话本。
果不其然,又是一张字条。
只是,先前那张字条的纸张撕裂处整齐,也被字条主人仔细地卷成一个规整的卷筒,一看就是体面人所为。
而苏斐然现在拿到手地字条,纸张好似随手从什么书上撕下来的,还沾着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红褐色脏污。
苏斐然嫌恶地避开脏污处,摊开字条,眼瞳震惊地瞪大!
纸条上赫然写着两个字,纵使是苏斐然也能轻易读懂——
“救命!”
苏斐然心脏猛然一颤,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随时要冲破胸膛。
她几乎能够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心脏跳动的每一下,都如同重锤敲击,震撼得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用颤抖的双手将纸条举起,纤弱的指尖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纸片。对着从高窗透下的月光,她再次定睛细看——
那红褐色的痕迹,哪里是什么脏污!
分明是人尚未凝固的鲜血!
苏斐然再一看字条上沾染的血迹,仿佛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令她心头一阵战栗,背脊发凉。
这字条的主人还活着吗?
有谁要杀他?
是“太守”吗?
苏斐然的身体依旧止不住地颤抖。她咬紧牙关,努力稳住心神,将那两张染血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回砖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那样艰难,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指尖的触觉。
随即,她强装出镇定的样子走到寒铁门前,敲响了传唤狱卒的铜铃。
那清脆而急促的铃声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与她的心跳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