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三班衙役全副武装,冲向码头,自然是为了防备水妖。一般情况,大水淹没码头,水妖也必然会趁浪而来。
但今天没有。
张舜很清楚为什么没有,因为周围的所有水妖,估计都差不多被调去攻打水府军营寨了。
张舜给胡捕头解释了一下,自己等人是营寨遭到攻击,好不容易亡命逃出来的。胡捕头似乎也知道营寨受攻击这件事,但显然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他只是说:“张舜,你们是水府军的人,我们衙门无权管束。让你们走也不行,不然回头水府军来讨要无法交差。
“这样,我先把你们安置下来,差人去水府军那边讨一个说法。”
胡捕头安排一个捕快带众人去客栈歇息,大家伙倒是都不缺钱,买了些热汤饭吃了,驱了一身寒气。
吃饱饭后,张舜反倒有些纠结,
自己这一行人并没有被当做罪犯看待,就不说袭击捕快,就算是随便搞点小动作,说不定就能从捕快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可问题是自己太出名了!
别人溜了,至多说一句人数错了,其实那人游出来时被水妖吃了,只当人间蒸发,应该也没什么人会在乎一個河底摸金人的死活。
张舜却不行,因为胡捕头认识自己啊。
这要是跑了,肯定会被安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指不定有什么陈年旧账的黑锅,都要算在自己头上。
张舜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现在水府军营寨都没了,自己跑路的难度也低了许多。
嘈杂一夜过去,大雨终于停歇,白日破晓,街道安静了许多,好些人忐忑一晚上,看到亮堂堂的太阳,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反倒是困意涌上,沉沉睡去。
其中就包括死里逃生的水鬼营众人,大家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只有少数二三人,还保持清醒。
阿祖无心睡眠,见张舜也托着下巴想事,便跑来问:
“舜哥,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说,张舜大概也许还真猜出了个七八成。
水府军真当人家水妖是软柿子,和咱们水鬼营的苦哈哈一样随便你揉搓呢!
你想干别人升官发财,人家就不想干你了吗?
设伏搞死了水妖一个鲟大将还不够,竟然还想故技重施,打水妖‘新老爷’的主意……真把人家水妖都当傻子呢!
岂不知,高级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形态出现!
张数感叹说:“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咱们的水府军,终日打鹰被鹰啄了眼。咱们这边还想再建新功呢,却没成想人家水妖技高一筹,反被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咱们以后啊,也得悠着点,人呐,越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越是容易栽跟头!”
阿祖点着头:“舜哥,你说的对!我记住了,做人什么时候都得谦虚谨慎!”
就在两个人嘀咕的时候,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舜一愣,连忙正襟危坐。
来人却是靳都头,胡捕头带着几名捕快紧随其后,靳都头一眼就看到了张舜,走到张舜前面,声音里多出几分感慨:
“张舜,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人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带着手下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见到营寨里到处都是水妖,小人一咬牙,直接带着大家伙跳下水,冲着一个方向死命的游……终于游上了岸,好些个兄弟,都死在水妖手里了!”
靳都头苦笑一声,叹道:“想不到,你们还有几分运气!”
张舜一抬起头,却一惊:“靳大人,您的左手……”
张舜方才看没注意,只道是靳都头将左手收入了袖口,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靳都头的左臂竟断去了一截。
“昨日与水妖厮杀,不慎被咬断了一只手。幸好被咬断的是左手,否则我还真未必有命杀出来。”
张舜注意到,靳都头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几分失落,显然失去一只手对他的打击极大。
张舜小心翼翼的询问:“敢问靳大人,昨日一战……?”
靳都头露出苦笑:“昨日一战,自我之上,十位都头战死七位,两位副营正和营正大人,全都以身殉国……
“营寨尽毁,一营四百余人,加上你们,活下来也不到百人!”
张舜心中猛地一震。
好惨烈的伤亡!
只是心中情绪却显得极为复杂,比起伤感和悲叹,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虽然身为人类,理应站在水府军这一边。但听到了这个噩耗之后,张舜还是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想法:
“死得好啊!”
夜里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
杂种当久了,迟早会遭报应!
水府军的老爷们不拿水鬼营的命当命,你们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靳都头又道:“你们能活下来,也是造化。按照惯例,水鬼营月底有出营机会,但现在营寨都被毁了,我自不留你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自由了!”
张舜心中又是一震,就连听说水府军死伤惨重,都没有靳都头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的震撼强烈。
这就自由了?
其余的河底摸金人此时也都睡醒,听到这消息也是一个个难以置信,连忙问:
“靳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不用在水鬼营继续当差了?”
靳都头道:“不用了!水鬼营本就有劳役减罚之用,不管你们以前是营造司的奴籍也好,还是衙门的罪籍也罢,全都一笔勾销!”
靳都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叠文书,道:“我把你们身上的奴契、罪籍文书全都带来了!……现在全部做毁!”
靳都头手中一用功力,便看到整整一叠象征着奴役和罪籍的文书,碎成了纸沫。
“胡大人,劳烦你给他们重新办理户籍文书,此后他们便再和水府军毫无关联!”
胡捕头也是感慨:“既然靳大人吩咐了,下官自然照办。只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若水府军重建营寨,又该如何?”
靳都头敷衍一笑:“重建营寨,与我又有何干?此件事了,我便前去上京,听闻那边有精通‘义手’的仙师,这里的烂摊子,谁爱管谁管吧!”
张舜心中却感叹不已,靳都头虽然看似严苛威厉,但却是个面冷心善的好官,只是这一场下来,终究落了个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