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窝棚，无非就是再去租一个新房子，但张舜心中却是空落落。

老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三尺之地再小，却足以心安。没家的感觉，张舜亦不是第一次经历，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凄凉之意。

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三尺容身之处。

“舜哥！？可是舜哥！”

张舜正失落的走在街头上，却忽听街边有人在喊自己，转过头一看，只见到在一旁的屋檐下，窝着好些熟悉面孔，正是流民营地的流民。

再仔细一看，这两边屋子的房檐下，处处皆是流民。

一個身影从屋檐下走出来，快步来到张舜面前：“舜哥，我听闻你被抽调去了水鬼营，日日为你担心……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不是别人，正是邻居家大哥何文。

张舜也是心中一暖，再一看，何家嫂子和水生也在屋檐下，何文拉着张舜过去照面，说起了近况。

“贤弟如今平安归来，本是喜事。怎奈昨日突然一场大雨，淹没了营地，让贤弟无家可归了！”

何文叹气一声，拿出一串钱和三钱碎银：“这是舜哥你埋在床下的银钱，还有这些物件，也都合该物归原主。”

张舜一看，旁边还有自己的鱼叉，甚至水生抱着一个坛子过来，里面是张舜调去水鬼营之前买的米。

张舜看到屋檐之下，也有何文一家的家当。但却不多，显然在大水来了之后并未抢下多少，反倒是连自己的一坛米都没忘了。

张舜把钱推了回去，谢道：“何大哥你也应该知道，水鬼营虽然凶险，确实是能挣钱的地方。如今我平安过来，自是不缺这点钱……何大哥你们为我看家，这点钱便做心意，收下吧！”

“我们又岂能要你的钱！”

推辞了一番，身后的宅子的门却猛地推开，里面出来一个妇人，见到张舜、何文后冷笑几声。

“昨夜大雨，我慈悲心肠，容得你们在屋檐下过夜！今日天已放晴，汝等怎么还如此不知好歹？赖在我家门口？”

她看了看何文拿在手中的一串钱，又挖苦道：“手上既然有钱，就去住客栈。在这街头装什么可怜？”

何文脸上一阵臊红，张舜道了两声‘抱歉’，又向何文说：“何大哥，这嫂子话虽难听，却也在理。这一家老小在街头也不是事，不如先去客栈盘桓两日！”

何文忙道：“舜哥！你也知道，昨日家里被毁，如今正当用钱时候，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加之突逢变故，客栈必然涨价，如何舍得？”

“既是缺钱时候，何必要急着把钱还我？要不这样，就当是我借给何大哥你，等挣了钱再还我便是！”

张舜不容分说的拉着何文去客栈，客栈果然趁火打劫，原本一晚50文左右的房间，竟直接要价八十文。还一副‘爱要不要、你不租有的是人租’的态度。

张舜也懒得计较这点小钱，先安置了何文一家，想着住客栈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自己也该去租个房子。

刚一出客栈门，却又遇到了一个熟人。

“兄弟，你可让我好找！”

“二哥！？”

张舜见到陈二哥，也是惊喜，两人寒暄了几句，陈二哥道：“街坊里有一家摸金人，刚回来了。我听说你现在废了奴契，已是自由之身，可有此事？”

“侥幸、侥幸，多亏上官体恤！”

张舜这话倒是实诚，确实也就是靳都头心灰意冷、大发善心，否则这奴籍真没那么容易脱掉。

陈二哥啧啧称叹：“我还听说，你在水鬼营之中，人人敬服，便是官兵、军官老爷，也对你赞赏有加，兄弟你以前真是埋没了，一遇风云便化龙啊！”

张舜连连摆手：“只是运气好些罢了！”

“诶，我们兄弟，你这么说就有些太谦虚了。走，去我家坐坐，如今刚从水鬼营出来，还没有地方落脚吧。要不然就住我家得了！”

“二哥你也太客气了，我自有住处！”

张舜犟不过陈二哥的热情，还是跟着他回家了。

两个关系虽然只是简单的‘同乡之谊’，但在交通不便的时代，同乡之谊的含金量却不低。自不是张舜前世那种‘老乡见老乡，背后开两枪’。

因为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人人都需要抱团取暖，单打独斗往往容易受人欺负，那么血缘关系、同窗关系、同乡关系，就是天然能让人团结在一起的纽带。

当然，张舜也和很清楚，陈二哥对自己这么客气，是看中自己有‘深交’的价值。

张舜自然没有那种‘别人怀着功利心来和自己交朋友，我无法接受’的道德洁癖，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是带有一些功利的，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好。

伯牙子期那种高山流水的纯洁友谊当然好，却并非人世间的大多数。

陈二哥也是营造司的老油条了，在镇子里置办了房子，单进的门脸加一个小院，后面还有个厢房。不过张舜跟着陈二哥进了宅子，却先挨了一个白眼。

见到一个样貌有几分姿色的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见到两人就埋怨。

“二石头，你怎么又往家里带人？”

张舜便知道是自己被嫌弃了，看看自己这一身，也不怪被嫌弃，衣服是水府军发的，本来倒也干净整洁，但逃亡出来时扯出了好些口子、破破烂烂，又在水中浸了半宿，有点发馊。

张舜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二钱银子，拿纸包了，道：“小弟不知二哥家中添了孩子，小小红包，还请嫂子收下！”

“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陈二哥客气了一下，红包却已经被自家妻子收去了，便说：“你这小女人如何知晓，我这兄弟刚从水鬼营回来，如今已是武者！根骨绝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岂容你看低！”

“那却是小女子有眼无珠，还望叔叔不要介意！”

陈家嫂子收了喜包，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抱着孩子给张舜施了一礼，才把孩子放到摇篮里，冲着张舜甜甜的说：

“叔叔与我家官人慢慢聊，我去为你们沽酒。”

前倨而后恭，张舜却没有因此讥笑恼怒，只道一个女人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丈夫干的又是风险不小的河底摸金人，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陈二哥请张舜落座，也不卖关子，直接问：

“兄弟如今已经自由之身，又在水鬼营挣了些身家，不知以后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