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元此刻正蹲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处工事后，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块手表，每隔几秒都要低头确认时间。

以往并不觉得起眼的、短暂的十分钟，在此刻竟然是如此的漫长，谢晋元视线紧紧盯着对岸桥头瞭望塔上的探照灯，心中焦急地盼望着探照灯熄灭，他的额头上不受控制地沁出汗水。

滴答滴答。

“团长你看！”某一刻，上官志标忽然伸手指向对岸，谢晋元闻声立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看到在瞭望塔下，正有一个租界外国士兵在向塔上招手。

“全体注意！准备过桥！”谢晋元立刻向身后传达指令，轻微的骚动如同波浪一般，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传遍的整个队伍。

谢晋元紧紧盯着瞭望塔上士兵的动静，他能清楚看到，在塔上值守的外国士兵，在接到下方传来的信号后，伸手，够向探照灯的动作。

“咔”的一声。

探照灯关闭，漆黑的夜色顿时间如同滴在水中的墨一般，晕染开来，整个桥面瞬间被黑暗笼罩。

“准备——”谢晋元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仓库东边的房屋顶上忽然亮起三盏探照灯，粗大的光束瞬间驱散黑暗，将桥面照的通亮。

“.....”虽然对变故早有预料，但看着这三盏探照灯，和在灯后潜藏着的，不知有多少的日军，谢晋元心中还是顿时沉了下去。

“带人打掉这几盏灯！”

砰砰。

谢晋元话音刚落，在他身后，早在灯亮时就举枪瞄准的朱胜忠便开了枪，将灯打灭。

但旋即，没等谢晋元松口气，几发照明弹便顿时被射向高空，在半空中摇曳落下的照明弹，所散发的强烈白光，竟将桥面和周边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谢晋元的心已经沉入谷底，但此刻冲桥却如在弦之箭，不得不发。

“来人，火力掩护！其他人，准备冲桥！”

谢晋元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痛苦和悲伤。日军如此准备，摆明了不想让自己带着兄弟们过桥。此次冲桥，却又不知会有多少兄弟死在路上.....

但蓦然的，谢晋元心中浮现出一个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陈仁....

陈仁！！

......

两个班组先后越过谢晋元，在破碎的沙袋工事后，举枪对着桥北的黑暗。

谢晋元幽幽地望向东边桥头，那几栋掩在黑暗中的房屋，心中忽然间悲痛无比，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兄弟，被日军的机枪扫射，然后倒在血泊中的残酷的景象。

但此刻仓库断后的陈仁他们，却依旧还没有动静。

谢晋元心中失去期望，举起的手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轻飘飘地垂下，他闭着眼，不敢去看桥面，说道。

“...冲桥......”

可忽然间，前方竟陡然有爆炸声响起。

谢晋元猛然睁开眼，赫然看到桥头东侧，那几栋明显藏着日军的楼房，此刻竟然被接连不断的，剧烈的爆炸所覆盖。

连续炸开的巨大火团，照亮了那不断升腾着的硝烟，也同样照亮了谢晋元绝望无比的眼眸。

“是陈仁他们！”

谢晋元猛地瞪大了双眼。

“全体——都有——”

“过桥——！！”

——

另一边，十分钟前。

陈仁、齐家铭、赵子武、端午等人纷纷按照先前规划好的战斗小组，搬抬着各自的武器和弹药，出了仓库，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地沿着仓库的墙边，绕到了仓库东边，紧邻街道的一处废墟后。

“就是这里！”齐家铭停住脚步，猫着腰转身，招呼着身后的众人。

“快，快支设掷弹筒，按照下午教你们的，调整角度。把炮弹都拿出来！”

端午、老葫芦等人闻言，均是立刻放下掷弹筒，支设支架，将炮口对准了远处的楼房，炮弹也被拿了出来，放在地上摆好。

同时，陈仁，赵子武，羊拐三人，将自己组的掷弹筒支好后，又来到其它组，帮助支设。

“我这边好了！”

“我也好了！”

数声轻轻的喊声先后响起，陈仁抬头看去，十个掷弹筒小已经组成了343的阵型，且大半都已经支设完毕，于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好了！”陈仁简短地说了一声，然后立刻返回了自己所在的掷弹筒小组。

“机枪手和其他人散开警戒！一定要掩护我们把炮弹打完！”陈仁对着紧邻的战士说道，随后话语被接连传递，陈仁能看到不远处的数个黑影，在悄然向四方散开。

“什么时候开炮！？”赵子武回头问道，语气中满是狰狞。

“等....等枪声响起！”

......

啪。

桥头忽然响起数道清脆的枪声。

陈仁听到枪声响起，立刻急促说道。“谢团长他们冲桥了！快开炮！”

早已按捺多时的赵子武、齐家铭、端午等人，立刻从身边接过炮弹，放入掷弹筒中。

随着数声清脆的‘砰砰砰’声，炮弹顿时从掷弹筒中射出，漆黑的夜色下，有数道火光闪烁，出膛的炮弹在黑暗的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径直落在了前方，正对着桥面的那数栋砖房之上。

轰轰轰轰！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顿时响起。

“继续发射！”

“砰砰砰砰！”

陈仁等人因为有过发射经验，因此根据第一次发射时的炮弹落点，校正了角度，紧接着再次发射，出膛的炮弹就精准地从砖房的窗户中射进去，有耀眼的火光从整个楼房的各处窗口中喷出。

端午等人虽然生疏，但发射出的炮弹也能击中楼房，爆炸将楼房的外墙墙体炸裂，而后破碎。

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隆声，正对着陈仁等人的第一栋砖房竟是直接被炸得坍塌。

而此刻，才仅仅发射了三轮炮弹。

“继续发射！”

陈仁的怒吼被淹没在爆炸的剧烈轰鸣中，但此刻有无指挥却也不再重要，赵子武，齐家铭，羊拐，端午，提老铁.....所有人都无比亢奋，爆炸的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的兴奋和激动。

砰砰砰砰砰。

持续发射的炮弹组成了一道给日军带来死亡的狂暴炮幕。

原本隐在黑夜中的轨迹被火光照亮。从掷弹筒阵地，到桥东砖房的这百余米的半空中，无数道白色的烟轨久久不散，如同死神的标记一般，从炮口连接着房子里的惊慌无比的日军。

阵地北侧忽然有机枪的哒哒声传来，陈仁转头，看到北边的黑暗中不停地闪烁着短暂的火光，当即便意识到，驻守在北面工事里的日军已经冲了出来。

便立刻道。

“前、中排继续轰炸砖房！后排转向，轰击北方！”

“目标：正前方一百五十米，发射！”

砰砰砰砰。

连串的炮弹在北边冲锋着的日军的阵型中炸开。

连续的长短不一的枪声，和剧烈的爆炸声，构成了一出对于日军而言的，黑色的死亡曲。

......

于此同时，桥面。

因为陈仁等人在另一面的持续炮击，那些在砖房里埋伏着的日军们根本没有什么开枪的机会。

直到谢晋元带人冲到了半桥，那些仓皇、狼狈地从砖房里跑出来的日军，才重整阵型，在河畔的护栏，树旁，断墙后，对着桥面的士兵们发起进攻。

但因为重火力都在房子里，根本来不及搬下来。零散的枪声对正在过桥的士兵们，没有起到丝毫的阻挡作用。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日军进入战场，枪声顿时密集了起来。在桥上奔跑着的士兵们中间，也出现了伤亡，有士兵陡然倒地，但随后就被身边的人拉了起来。

......

谢晋元喘着粗气，紧紧盯着前方租界的铁质栅门，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着。

在他身边和身后，是同样大口穿着粗气的战士们.....

.....

“呼....”谢晋元伸手抓着铁质栅门，望向就在几步远外的，打开着的的门口。

只要向前走两步，就能远离身后那残酷的战场。

但....

谢晋元猛的转身，眸子中映出无数战士们，在敌人的枪声奔跑着的身形。

他毅然再度转身，朝着桥面跑去，同时举枪，对着对岸骤然开枪。

“兄弟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