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拂晓。
一夜逃亡。
齐家铭、赵子武、端午、老葫芦、羊拐、提老铁等人汇聚在一处隐蔽的废墟角落,商议着接下来的逃亡路线。
齐家铭环顾身边众人,率先开口道:“今既摆脱日军追捕,逃离险境,我们应当立刻寻机渡河,回归团部!”
“......”赵子武面色平静,说道:“齐班长,先前我因为战时紧急条例,临时归附你部。现在摆脱日军追捕,我自应该归建我原本的部队。”
齐家铭闻言沉默片刻,说道。“赵营长事宜,我无权干涉,请便。”
赵子武点点头,对着身边的体型魁梧的张牛说道。“张牛,那我们走吧。”又环顾周边,“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吗?”
见无人回应,赵子武轻轻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再度转身,环顾众人,语气中带着些许感伤。
“诸位,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如今分别,以后却是再难相遇。”
“我是77师,一团三营的营长赵子武。”
“倘若日后再见,定要与诸位畅饮!”
“诸位,告辞!”
齐家铭等人也是纷纷出声告别。
“赵营长,再见!”
“走好!”
......
赵子武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拂晓的幽深藏青之中。
齐家铭转身,看着屋内的众人,继续问道。“谁愿意跟我一起回归团部?”他语气微低,显然是从先前赵子武的离去中,意识到了身前的这群人只是战场上的溃兵,虽然昨晚一同陷阵,经历生死。但人各有志,却是无法强迫他们跟自己一样。
“我要......”见无人出声,端午伸出手就要往前走,但却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老葫芦一把抓住。
“好不容易从战场上逃离,你还想再回去?”
“看看你耳朵上的伤口,你有几条命?”
老葫芦的话犹如一阵寒冰,瞬间就将端午的热血浇灭,端午沉默地收回脚,但忽然想起跟随着谢晋元部一起过桥的小湖北,顿时道。
“叔,小湖北还跟他们在一起!”
老葫芦闻言一怔,旋即脸上就涌现出一抹忧愁。在仓库时,老葫芦以为自己必死,于是让小湖北跟随着谢晋元一起过桥,但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奇迹般地逃脱了日军追捕。
“唉!”老葫芦重重一叹,旋即无奈地朝前一步。
“齐班长,我们跟你一起,但先说好,我们一找到小湖北,就要立刻走。”
齐家铭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望向角落。
一直待在角落里,没有说话的羊拐觉察到齐家铭的目光,顿时摇着头,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回老家,找个媳妇。”
“国家危亡,正是你我奋力之时....”
“齐班长,真不去了,我打了好几年仗,不想打了....”
齐家铭看着羊拐诚恳的神色,带着遗憾,轻轻摇摇头。
羊拐的表现他一直都在看在眼里。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在战场上有主见,有思维。虽然过往的战场经历让他变成了一个老兵油子,但如果能重新树立决心,肯定能成为一个不畏死的英勇悍将。
可惜.....
齐家铭再度朝着其它人看去。
......
十分钟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出了决定。
齐家铭看着众人,抱拳道。“诸位,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
共同在仓库里经历生死血战,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脱日军阻截,抵达安全位置的众人,却是在这一刻分道扬镳。
齐家铭和端午、老葫芦等几人,过河向东。
羊拐则是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和他并排的,是一脸期待,坏笑着的提老铁。
“羊拐,到了金陵,兄弟我让你好好享受一下.....”
——
11月14日。
枫径—嘉善防线。
炮火轰鸣,枪声如潮,遍地火海,浓烟冲霄。
一处混凝土碉堡后。
脸、头上尽是硝烟和尘土的上官志标猛然冲了进来,悲怆大喊。“团座,日军从后面迂回包围过来了!”
“我们撤吧!西边就是七星桥,过了桥就能再进防线。”
“兄弟们.....都怎么样?”谢晋元声音低沉,问道。
“朱班长死了,张营长死了。团里400多号兄弟,现在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一百零五个,招募的新兵,只活下来三十来个。”
“......”谢晋元脸上满是悲痛。“教导团的兄弟们过去了吗?”
“没有,他们在和我们的人一起,重新组织防线。”
轰——轰——
远处山野田间,日军的山炮和野炮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轰炸,天空中传来嗡嗡的引擎声和凄厉的炸弹落下的声音。
轰——
连续的巨大的爆炸让周围猛的震动起来。
一枚航弹在附近爆炸。
恍如山崩的强烈震动,让谢晋元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翻转,他视线朦胧,看着身前不断朝着自己张着嘴巴的上官志标,想要听清在说什么,但耳边只是持续的嗡鸣。
“你——说——什么?”谢晋元大声喊着。
“团长——该撤了——”
“什么——?”
上官志标脸上满是焦急,就在这时,忽然再度进来一人。
“你们团长呢!还不撤在这里等死吗?”
“阻击掩护任务已经完成!快走!”
“去下道防线,再行阻击!”
上官志标看着匆匆离去的教导团,又转身看着仍是一副迷蒙着的谢晋元,猛然转身,对着传令兵道。“去告诉兄弟们,向西边撤!”
——
同日,金陵。
原先繁华、热闹、平和的金陵城,因为逐步逼近的日军,而显得有些稍稍的不安,在街头巷尾,乃至游船画舫,甚至就连政部的办事员们,都在议论着‘金陵到底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在一处街头摊位。
一个衣着朴素的大妈坐在矮凳上,绘声绘色向周边的人说道。“大家快跑吧,我一个亲戚在政部,他告诉我说,国民政府已经准备移到西边去了!”
“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
“哼,胡说!”摊主忽然端着碗豆腐脑走了过来。“金陵是历朝古都,又是本届国民政府首都,中山先生陵寝所在。”
“怎么可能因为区区的日本人,就这么放弃?”
“再者说,日本人虽然有着战舰和大炮的优势,但金陵城东边,可是漫山遍野的堡垒,肯定能挡住日本人!”
“你,赶紧喝完这碗豆腐脑走人,我这里不欢迎见识短浅的人!”
“你别不信!”这位好心的大妈顿时委屈起来。“等着看吧!”
......
金陵城中,政部大礼堂。
随着一阵慷慨激昂的礼乐声奏起,一位身着庄严礼服的政部官员缓步走上台前,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一人手捧着质地不凡的红木方盒,一人捧着一个半臂左右的棕色方盒。
在激昂的礼乐声中,三人上台。
政部官员面容严肃,缓步来到台上安静站着的女孩面前。对着女孩和台下的各官员,军人,记者们,肃穆无比地说道。
“兹有524团勇士陈仁,保家卫国,御外侮而有功,特经军事委员会核定,授予其‘青天白日’勋章。”
“以彰其功,以励全军。”
“又因勇士陈仁深陷敌阵,特经军事委员会批准,由其妻眷‘姜芍’代为领取。”
“姜芍,请接勋章!”
........
“号外号外!”
“四行仓库勇士陈仁获青天白日勋章。”
“御侮克敌,为国光辉四耀!”
.....
“哦?”街头,盛了一碗豆腐脑给客人的摊主叫住了报童,接过一份报纸,看着头版那醒目的标题和黑白的照片,顿时间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哈哈哈!”
......
另一处。
两个坐在街边行道,头戴毡帽,用丝毫没有半点遮掩的贪婪眼神,乱瞟着路上来往女子的人,听到报童的喊声,却都是顿时猛的一愣。
“陈仁?”带着毡帽,压低帽檐的羊拐猛的听到‘陈仁’两个字,有些难以置信,他旋即就用手肘抵了抵身边的提老铁。“瓜怂,你去问那报童要一份报纸。”
“给钱!”提老铁理直气壮,伸手在羊拐脸上晃了晃。
“你....!”羊拐无奈,伸手在兜中狠狠地掏了几下,拿出一张褶皱,一角染血的纸币。“喏,快去!”
片刻后。
提老铁拿着报纸回到羊拐身边,将报纸递给伸头等待多时的羊拐,同时带着诧异说道。
“是陈仁。”
“可他不是说不是524团的人吗?”
“而且,那个女孩什么时候,成了陈仁的妻眷?”
羊拐侧身眯着眼睛,借光,仔细地看着报纸,同时回应道。“可能是谢晋元上报的时候,故意这样说的,毕竟陈仁生死不知,但他的功勋,却是需要有人去领。”
没有再搭理提老铁,羊拐认真地看着报纸,半晌,才抓了抓脑袋,轻轻地撞了撞提老铁的身子,指着报纸上的字问道。“瓜怂,这几行是啥意思?”
提老铁将视线从街上走过的女人身上移开,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报纸,然后收回目光,斜觑了羊拐一眼,说道:“我不识字!”
“啊?”羊拐顿时愣住。“不识字你刚才说那么多?”
“我听其它看报的人说的!”
“你!”羊拐恨不得勒死提老铁。“瓜怂!”
——
现实。
陈仁睁开眼,便看到前方只有一角亮灯的球场上,那几个正在跳动打球的身影,耳边,是随着风传来的轻重不一的说笑声。
平和,宁静。
陈仁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了下来,他转头,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操场看台之上。
似乎自己从未离去。
夜风吹动着树梢,有淡黄的落叶飘下。
陈仁接过这片树叶,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现实一日,好好休息吧....”
陈仁这样想着,竟下意识打了个哈欠,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陈仁转身,向着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