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午饭,刘月娥犹豫了一下,带着白秀英去村里的石磨上磨玉米。
下午,她要给儿子准备去城里的干粮。
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掏粪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工作,必须吃干的。
大槐树下的钟声又敲响了。
杨宗伟带着弟弟,去了大槐树底下。
杨保庄见人都到齐了。
“社员同志们,我把今年麦收的情况说一下。”
杨保庄掏出笔记本,缓缓展开,感觉自己看的不是很清楚,又把笔记本往远处拿了拿。
“今年咱们大队一共生产了小麦七万两千斤,去掉公粮,咱们还剩了五万多斤,人均粮食两百八十斤,比去年多了将近十斤。”
人均两百八十斤,这个产量还可以,起码吃饱肚子没问题。
但是大队还要留一部分出来应急,所以每人不可能分到这么多。
“我们大队的干部们集体商议了一下,十个工分,算一毛八,或者一斤六两麦子,各家各户一会找传军核对一下工分,要是没问题,咱们就这么分。”
每一户的户主被喊到办公桌前面,核对一下工分数,签字画押,要钱要粮食,悉听尊便。
到了杨宗伟,杨传军说道:“杨宗伟,工分一千七百一十,可分粮食两百七十三斤六两,扣掉往年借的粮食,杨宗伟还要再补集体粮食三十斤。”
杨传军一说完,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整个青云崮三十户人家,杨宗伟家里是唯一一斤粮食都拿不到的人家。
也不能怪杨宗伟。
杨宗伟父亲两年多前过世的时候,欠了一屁股饥荒。
前几天成亲,又欠了一屁股饥荒。
这还是人家抱彿崮白家一分钱彩礼没要的情况下,否则,杨家的饥荒更大。
杨宗伟嘿嘿笑道:“大壮叔,传军,要不,我再跟集体借两百七十三斤六两,等秋收的时候,我再还。”
大家又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里有幸灾乐祸,也有自嘲的意思吧。
种地的吃不饱饭,不就是笑话吗?
“我不同意。”,村治保委员,民兵连连长杨宗联说道,“要是都像你们家一样,还不乱了套啊?”
杨宗联虽然说的很大声,但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丝惧意和恨意。
杨宗联一开腔,哪怕是杨保庄都没有说话。
杨宗明十四五的小伙子,最是受不得激。
“杨宗联,我日你娘。”,杨宗明说着,就要冲上去。
杨宗伟一把拉住弟弟,说道:“宗明,不跟他一般见识。”
杨宗伟和杨宗联的仇,已经算死仇了。
杨宗伟的父亲之死,和杨宗联有很大的关系。
真的是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仇。
杨宗伟完全忽视了杨宗联的挑衅。
这家伙活不了几年了。
等王自远恢复工作后,第一个处理的就是杨宗联这种“积极分子”。
看看整个大队,身子最壮的就是杨宗联一家子。
为什么?因为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最好,吃得饱。
杨保庄说道:“咱们社会主义就是要互相帮助,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社员一家子饿死,传军,给宗伟办手续。”
知青吴昌图笑道:“还是大壮书记明事理,不像有些人,自己吃的满嘴流油,却不让我们吃饱饭。”
杨宗联一听吴昌图对他冷嘲热讽,一下站了起来,“吴昌图,你不想在青云崮混了是吧?”
“我不想在这混了,你推荐我当工人,我不就不在青云崮混了?”
五六个知青一起哈哈笑了起来,“我说杨宗联委员,你能不能做主啊?要是能做主我们当工人,我们一定好好巴结你哈。”
“就是,你不是喜欢吃肥肉吗?你推荐我当工人,我一个月给你一斤肥肉。”
知青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
乔常娟。
乔常娟是沂蒙地区人,也是所有知青中最牛逼的存在,第一届高考就考上了北京大学,也是沂蒙地区唯一的一个清华北大学生。
她毕业后留在了部委。
后来电视上经常看到她的名字。
至于其他的知青,杨宗伟只记住了吴昌图,因为吴昌图后来成了县里的领导。
正是吴昌图帮王自远传话,让杨宗伟好自为之,杨宗伟才开始南下打工。
杨宗联被气的浑身发抖,“你们都等着,等公社再搞的时候,我把你们全送了去。”
“缺心眼,难道你没发现,公社已经一两个月没搞了吗?还真以为是一年前呢?当我们怕你不成?”
杨宗联气的浑身发抖,可又无可奈何?
时代在变,变得杨宗联不认识了。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下午我就去公社问问,只要开会,我把你们都送过去。”
大家哈哈一笑,完全没当回事。
你杨宗联能当了青云崮的主?
杨宗伟办理了借粮手续,拿着杨传军的批条,一会去粮仓领两百七十三斤六两麦子。
杨宗伟两兄弟把粮食扛回家的时候,刘月娥和白秀英已经开始烙煎饼了。
杨宗明站在饭屋门口,盯着刚出鏊子的煎饼,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
杨宗伟二话不说,卷了一个递给了杨宗明。
“哥,这是你明天的干粮,我不能吃。”
“吃,哥有办法。”
刘月娥本想阻止老二吃老大的干粮,可当她看到杨宗明狼吞虎咽的样子时,心又软了。
杨宗明又卷了一个,递给了白秀英。
虽然白秀英的眼神中透露着渴望,可她还是把煎饼放下了。
这是丈夫两三天的干粮,她吃一个,丈夫就要少吃一个。
杨宗伟和白秀英夫妻几十年,自然知道她怎么想的,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煎饼咬了一口,然后塞进白秀英嘴里。
“吃一口。”
“我不吃,你吃吧。”
“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白秀英幸福的一笑,咬了一小口。
“娘,你也吃。”
“刚吃了中午饭,不饿。”
“尝尝,就尝尝。”
刘月娥见状,也小小的咬了一口。
杨宗伟又给白秀英。
一会功夫,三个人轮着吃了一个没盐没油的煎饼。
其实他们都不饿,因为中午的渣豆腐加了两大把豆面的原因,所以格外扛饿。
之所以还是选择吃个煎饼,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饥饿已经成为了他们记忆最深处的恐惧。
能有机会多吃一口,任何人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