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闻言,许正也不由一怔。
“还不是因为旱灾。”
觉明小和尚双手合十,先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方才继续说道:“而今已近秋收之期,偏偏大旱之下,许多百姓家中已无米粮下锅。皇上虽免去了税赋,但粮食总不会凭空变出来。”
“官府不是施粥了么?”
许正再问。
他也并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待在涅槃寺的时间最长,但偶尔武艺有所进境的时候还是会出门一趟,跑山里待几天,自然是见过官府开设的粥棚。
“施粥......”
觉明小和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之意,摇头道:“杯水车薪呐!夏初之时,许多牲畜连带粮食,都被运往到了边关之地,哪里想到秋野郡会遭逢大灾呢?”
粮食,大佑并非没有。
虽然民间愈发困苦,但大佑国库确实是颇为充盈的。
可因为夏初之时武帝的命令,不惜动用一半的国力,也定要给大宝一个教训。
武帝如此态度,甚至因此斩杀大臣,下方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
于是组成了“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乃至十万余人的庞大运输队,为这次远征运粮以及驮运装备,属于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秋野郡当然也不例外。
结果这东西怕是还没有来得及运到边关呢,秋野郡这边的旱灾就已是初露端倪。
可你再怎么旱灾,也得等朝廷的指示,等皇帝收到消息。
就这么个一来一回,黄花菜都该凉了。
秋野郡而今处处受灾严重,不能说是颗粒无收吧,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偏偏很多百姓家中余粮已尽,想依靠着官府现在的赈灾力度挺过去?根本不现实。
可已经山穷水尽,偏偏又颗粒无收的百姓,已经要挺不住了。
“就在昨日,官府开设的一处粥棚,饿急眼的一群百姓冲上去抢粥喝,纵使拳打脚踢也不肯离去。”
觉明小和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结果因此引起了骚乱,另一些百姓见状,甚至打起了那些囤积在粥棚中粮食的主意,打算趁乱偷点粮食,然后哄抢愈深。
眼看事情闹大,阻拦不住,便有小吏拔刀......”
后面的话,不用说许正也就明白了。
抢官粮,抢官府赈灾之官粮,那后果自不必说。
在如此严峻的时刻,如此严峻的时期,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一处,没有严惩,定会有人效仿,到时候再想弥补也就难了。
今日涅槃寺如此寂静,其中怕是就有不少百姓胆寒。
相比起心中的苦闷来说,那当然还是官府的刀兵更可怕一些。
旱灾的影响,其实比许正想象,乃至听闻的还要更大。
许多百姓家中无粮是真,但其实多多少少还是能挤出一点积蓄的。
可更大的问题是,旱灾前期运出去的粮食自不必多说,伴随着旱灾愈发严峻,售卖的粮食,粮价也在飞涨!
翻倍那都是在做慈善,一露面就会被人抢购一空,甚至翻个三四倍都显得像是在做好人好事。
如此一来,纵是家中稍有余钱的百姓,也根本买不了多少粮食,就算掏空家底,都不可能熬得过冬日。
想摆脱这种局面,必须要有官府强有力的措施,乃至赈灾手段才行。
然后问题又重新绕回来了......
“周边郡县无动于衷不成?”
许正眉头紧皱。
觉明小和尚则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是啊,他最多清楚涅槃寺周围这一片的情况,更远的地方,他可没有知道消息的渠道。
但有个人肯定能知道。
许正来到吴起的房门前,拍门。
“怎么,有事儿?”
过了一小会儿,吴起打开房门,少见的没有出去饮酒作乐。
“秋野郡如今受灾严重,民不得活,听闻昨日已有饱受饥饿的百姓冲击官府赈灾的粥棚了。如此形式,周边没有受此大灾的郡县,难道都眼睁睁的看着?”
许正问道。
“......”
吴起显然知道的更多一些,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粮食肯定是有些的,问题是怎么送过来?用人一袋袋的抗么?”
为了远征万里之外的大宝,动用的牲畜、牛、马,几乎抽掉了大佑境内所有盈余。
秋野郡如此,其他地方,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正是应对秋收的关键时刻,其他郡县也本就是捉襟见肘之时,自己都还嫌弃不够用呢。
这个时候秋野郡遭灾,便是真有心帮忙,也得先等到忙活完秋收、税赋之后吧?
没有足够的牛、骡、马来拉粮食,又撞到了秋收,连人力都抽不出多少的空闲,那还能怎么办?
熬。
只能熬。
熬到朝廷能够抽出手。
但显然,这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做到的事。
远征大宝、防备蛮族、应对秋收,秋野郡也算是倒霉到家了,一口气撞上三件皆是不容耽搁的大事。
“那就是说......”
许正心中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现在没有办法了?”
“......起码还在赈灾,我也已给太子写信,告知秋野郡的情况。”
吴起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身处此间,他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自古以来,吃不饱饭的百姓都很可怕,而快要饿死的百姓,则更可怕。
这已不仅仅是天灾了,一不小心人祸都极有可能!
然而,朝廷终归是分身乏术。
大佑再怎么地大物博,也不可能一边防备蛮族,一边远征万里,一边还能将境内之事做的妥妥当当。
这个节骨眼上,大抵只能自认倒霉。
秋野郡如今的粮食存量,吴起非常清楚,想要撑到朝廷有力的支援,怕是要饿死一半人都不止。
但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更不能传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撑,硬撑也要撑。
昨日官府行事那般爆裂,就是要将苗头给压下去,以此杀鸡儆猴。
事已至此,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许正抬头看了眼天空。
分明已是秋时,这阳光竟仍旧显得那般酷烈,连同高悬天上的烈阳也不可直视。
烈日之下,那些苦苦挣扎求生之人,又将爆发出怎样的意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