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肃州千里冰封、天寒地冻。
秦宇跟随护送星二乙火箭的专列一同抵达车站后,守在那里的072号发射工位负责人袁兴洲于站台迎接。
看着袁兴洲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冻僵苍白的脸色,秦宇拍拍肩膀说:
“辛苦了,以后没必要来这么早,等很久了吧?”
袁兴洲吸吸鼻子,话语随着风声呼啸入耳,
“没有多久,秦总。肃州冬天就这样,站外面一分钟也冻得瑟瑟发抖,嘿嘿。”
随后,一双冰凉的手猛地扣上袁兴洲的脖子。
袁兴洲猝不及防,被冻得‘唔’了几声。
“老袁,好久不见啊,现在072号发射工位是你当家做主啊?”
袁兴洲回头一看,原来是郝杰贱兮兮的拿冰手捂自己。
他没好气道:“你怎么跟鬼似的,这地方除了我还能有谁负责?公司全都是新人,没咱们这些老人熟悉环境。”
郝杰笑嘻嘻的揽过他,“那是,咱们都是从早期摸爬滚打过来的,身经百战啊!”
随后,袁兴洲指挥同事将星二乙火箭用起重机吊装到平板车,再由拖车运往发射工位。
秦宇坐进一辆车后排,跟袁兴洲交谈着肃州基地的情况。
——“这里是沙漠性气候区,又深处内陆,每年平均有300天以上的晴天,但冬季时候,真的能把骨头冻麻了。”
——“附近有个大型机场,像波音的747货运飞机,就能直接降落过来。只可惜肃州这边只发射亚轨道火箭,派不上用场了。”
——“这里最方便的就是测控,到处都是发射遥测和回收感知的雷达、基站、天线,基础设施要比澹州完善一些。”
——“200公里的军事管制无人区、600公里的荒漠戈壁滩,方圆800公里内能找着配送给养的城镇,都算洪福齐天!”
袁兴洲一边开车,一边侃侃而谈的说着。
“那你们的给养是从哪来的?”秦宇问道。
“嘿嘿,秦总,我们都是蹭肃州基地的,给他们伙食费就行了。他们运什么蔬菜水果,我们就吃什么,想挑食也没得挑啊。”
袁兴洲笑着解释了下。
像肃州基地这样的老牌航天中心,已经没月城、晋阳、澹州那样受宠了,三司每年最多批准80%的预算经费;
剩余20%,就要靠管理基地的司令、官员通过商业合同找补了。
作为基地为数不多长期租赁发射工位,且愿意为雷达、遥测及各种后勤保障付费的民营公司,区区几顿口粮,司令大手一挥就同意了,也没索要运费。
秦宇看向车窗外,茫茫无际的戈壁滩被雪层覆盖着,碧蓝的天空、黑绿的山峰、摇曳的胡杨林,一片苍凉。
还有成群结队的盘羊、野骆驼,正排队走在结冰的湛蓝湖泊上,遇到路过的车辆,它们会停下来打个响鼻。
很快,车队抵达了位于肃州基地西南方50公里处,金塔县航天镇一座代号老A的村子。
老A村紧邻巴丹沙漠边缘,沿着弱水往东北走就能到澹州基地,不过那里是军方发射场,沿途都有岗哨层层盘查。
原本这地方是片荒地,即刻飞行租赁后,就有了村!
随着老A村不断开工建设,沙漠的戈壁滩中,一片绿洲逐渐形成轮廓。
绿洲上有一幢现代风格的四层大楼,大楼不远处是白色的火箭停放厂房,沿着跑道走1公里就是发射台。
秦宇还是头回参观肃州的072号发射工位,一下车就感受到浓浓的肃杀之感。
如果说济州、靖北的冬季,像江南水乡的女孩那样缠绵娇艳,那大西北肃州的冬季,只有干爽粗粝。
风刮得脸疼。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啊!”
秦宇感慨了一句,然后招呼着郝杰和袁兴洲他们将星二乙火箭推进厂房检查,确保在运输途中没有发生剐蹭。
当晚,风雪弥漫起来。
天地白蒙蒙一片,视野能见度不足10米。
秦宇穿上冲锋衣、戴好护目镜,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领着袁兴洲去外面检查设备和燃料高塔。
郝杰正领着一帮人给储存煤油的燃料高塔加铺保温层,见秦宇过来,就从梯子跳下来。
“秦总,这里有我们呢,你快回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秦宇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狂风扑了一嘴雪,视野模糊。
他说:“燃料高塔的保温层多铺几遍,这场雪看着来势凶猛,估计明早才能停,千万别让煤油受冷、影响发射试验。”
郝杰点了点头,回了个OK的手势,又掉头回去忙了。
秦宇继续带袁兴洲视察其它地方。
在他们四周,是漫天滚动的白雪,仿佛有种行走在世界边缘的逼仄感。
翌日,狂暴的风雪果然停了。
秦宇从办公楼出来时,看到晴朗的太阳懒洋洋挂在天空,郝杰跟袁兴洲他们正埋头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他跑下去帮忙,推着一辆翻斗车来来回回折腾,傍晚的时候,发射台及火箭运输轨道沿途的积雪都清干净了。
又过两天,星二乙火箭的低空垂直飞行试验,向肃州基地报备拿到了发射许可,火箭从停放厂房推往发射台。
低空垂直飞行,因为类似蚱蜢的跳跃动作,又叫蚱蜢跳。
星二乙在发射工位固定好后,地面员工迅速连接液氧和煤油管道。
伴随着一道道清晰明亮的指令从秦宇口中发出,各岗位先后撤离发射工位,最后释放发射塔架,进入倒计时序列。
“5、4、3、2、1。”
“点火!”
随着按钮拍下,高清的监视器画面里,刑天-2b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在所有人振奋的目光中,液氧煤油独有的太阳般明亮火焰,经拉瓦尔喷管加速后,喷薄而出!
星二乙火箭缓缓推离地面,按照预定轨迹起飞、爬升。
在抵达10米高度时,刑天-2b发动机按既定程序,开始调节推力。
火箭缓缓下降、减速,实现平稳着陆!
刑天-2b顺利关机!
“卧槽,牛笔、牛笔啊,咱们的发动机太牛啦!”
“今天的10米蚱蜢跳,注定是即刻飞行迈向顶级火箭公司的转折点呀!”
072工位的发射控制室,以及远在靖北同步观看这次发射的同事们,所有为星二乙的研发、测试付出心血的团队成员,无不欢呼雀跃。
郝杰激动万分道:“蚱蜢跳成功了,咱们真的做到了!马厮克能办成的事,咱们也实现了!”
袁兴洲感慨万千的说:“原来火箭发射出去,还能再降落回来,这真是一幅震撼的奇观啊……”
看着控制室里相拥庆祝的同事,秦宇笑说:
“马厮克又不比咱们多颗脑袋,他的团队能完成蚱蜢跳,咱们当然也能。”
他回忆起星二乙火箭刚立项那段日子,方案报告、设计图纸一张张摞在自己的案头。
秦宇一遍遍做着批注、驳回,很快又会呈递一份新报告,周而复始。
大家每天都在激烈讨论,为刑天-2b的大范围变推力吵得面红耳赤、昼夜忙碌的设计针栓喷注器、在凛冽寒冬中测试飞行程序。
每当众人对某个环节、争得不可开交时,都是秦宇出面一锤定音,结束无休止的争吵:
“听我的,推力室就得这么改造,肯定能适应1:10的变推力!”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为什么不考虑一下电动泵的方式呢?”
“电机可以随意调节,不就能带动着泵转速实现同步调节了嘛……”
郝杰崇拜的说:“要是没有秦总给我们出谋划策,哪可能这么快实现蚱蜢的惊天一跳啊?”
谢小棠在靖北的控制室里喊:“偶像你最棒!”
秦宇给她闭了麦。
袁兴洲心潮澎湃的说:“10米蚱蜢跳已经成功,接下来是不是就该100米了?”
郝杰道:“什么100米,秦总说直接上300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