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王送上拜帖要见我?”
阿蓁答道:“是,江王遣人来,称是要为了几天前在芙蓉园大意落水一事当面致歉,另还有要事相告。”
抛开江王在芙蓉园落水不谈,李弘的这次宴请宗室诸王,可以说是圆满结束。
李弘本觉得此事到此为止,就连帝后在知道江王落水是自己不顾吨位,作死乘船,也都没说什么。
没想到江王又冒了出来。
李弘想了想,这种情况,他也不能避而不见。
而且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索性把年前的事在年前解决完。
次日,李元祥便来到了东宫,李弘同样是在丽正殿见的他。
这里的坐席大半都被换成了李弘此前让人做出的胡床,以郭瑜为首的太子师们不在意,李弘自然也乐得如此。
可这胡床被李元祥一坐,立马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声,工匠们在设计之初,为了美观,大约是没考虑过这些胡床会面对如今这般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听声音俨然是要废了。
李元祥倒不觉得尴尬,甫一见面,他便老调重弹地说起当日在芙蓉园如何大意,如何不该,后悔破坏了宴会的氛围云云。
李弘也只能再三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稍后,他问道:“叔翁昨日遣人说,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何事啊?”
李元祥闻言,一下笑得甚是猥琐。
虽然房间里除了两人之外只有近身侍奉的内侍张安,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就在崇仁坊东门北赵家,殿下有暇时,不妨一去,别有一番滋味哦。”
李弘闻言一愣:“什么人?”
李元祥还以为顾忌张安的存在,又或是心有不满故作不知,遂解释道:“就是上次进芙蓉园时说的啊?五郎,我回去后就一直忙着此事,如今年末,想要找一处稳妥方便的住宅很麻烦,昨日才办好,所以才拖到了今日。”
这时,李弘才想起来,原来是新罗婢的事。
他看着李元祥,带着大大的问号,难道他当时拒绝地还不够干脆吗?
他再度拒绝道:“弘当日同叔翁所言,并非客套……”
李元祥:?
原来太子说的不要是真的不要啊!
那他这几日岂非做了无用功?
钱也都白花了?
一时间,李元祥欲哭无泪。
甚至,他还抱怨不得,因为太子真的一直在拒绝。与他那些表面上谦让,实则恨不得什么都扒进自己口袋的兄弟侄子截然不同。
李元祥罕见地尴尬了。
他摸摸鼻子摸摸脸,忽干笑道:“五郎想必还不知道吧,近几日,长安出了不少事,许多都跟鸿胪寺相关。”
“元日将近,这下,鸿胪寺那帮人说不定连元日的假都没法过,哈哈……”
鸿胪寺在龙朔改制之后叫同文寺,不过改的名字属实推广力度不够,似李元祥这种久在外地担任刺史的,脱口而出的还是老名字。
同文寺掌宾客及凶仪之事,宾客指四方夷狄君长朝见者,而凶仪则指其负责皇帝太子为五服之亲及大臣发哀。
换句话说,如江王李元祥这种宗室王,若是因公事碰到鸿胪寺的官员,真就是家里死人了。
也因此,李元祥看到鸿胪寺的官员,是要道一声晦气的。碰到有看不顺眼的,说不定还要上前啐一口再走。
如今听说鸿胪寺的出了好些事,李元祥自是要幸灾乐祸一下。
但……
李元祥的笑声戛然而止。
太子为什么不笑,是不好笑吗?
李弘自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见李元祥尬笑,氛围尴尬,主动问道:“鸿胪寺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确没有关注。
提起鸿胪寺的麻烦,李元祥可有的说了。
“先是新罗使臣住的房子起火,烧了好些房子,又是波斯王子的仆从失踪了,好像还有几个使臣团死了人,好像有个吐蕃的,天天去找鸿胪寺的麻烦,要求找出凶手。”
“要我说呀,吐蕃到底是蛮夷之辈,死的又不是正使,死就死了,顶多回去后报一个病故得了,非得闹将出来……鸿胪寺那帮人总想着息事宁人,这下可有热闹好看了!”
李弘听到李元祥提起新罗和吐蕃的名字,瞬间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
他忽然打断了李元祥的说话,问道:“我记得,似新罗、吐蕃这等外藩使节,鸿胪寺一般都会将之分别安置,不使他们接触吧?”
李元祥愣了愣,又想了想,他还真也不知道,于是附和道:“应该是像五郎说得这样吧。”
李弘也知道李元祥靠不住,他只是随口一问。
不过,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有些坐不住了。
别到时候大唐东西两个方向相隔万里的两个敌手在大唐京都长安完成了外交联合,那就搞笑了。
“听了叔翁所言,弘心中有一事难以放下,想要确认……”
李元祥听出了大概涉及到新罗、吐蕃,他费力地起身后,告辞道:“正事要紧,我就不打扰五郎了……”
……
“叔翁慢走,恕不远送……”李弘告别道,末了,看着李元祥离开的背影,他不忘提醒道,“对了,那个崇仁坊的什么家,叔翁自用吧!”
只见李元祥脚步一晃,差点真在地上滚起来了。
又过了一阵,乃有内侍引同文寺负责宾客的典客署的典客丞杜行频前来拜见。
李弘对此人有些印象,他视诸司奏事的时候便见过此人奏事。
遂对着杜行频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杜行频原本以为太子急召有什么大事,还心惊胆战的,闻言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殿下放心,同文寺对此早有定制,新罗与吐蕃使臣住所相隔三个里坊,出行也有官吏随行,必不会给他们私下联系的时机。”
听了杜行频的回答,李弘也觉得自己应是想多了。
新罗和吐蕃就算有这种见识想要勾连,但唐人也不是傻子。
安了心的李弘交待道:“新罗、吐蕃恐存心不良,还是不可大意。”
“喏!”
杜行频见太子都留意到了此事,他也想给太子留下个好印象,又答道:“不瞒殿下,这些事发生之时,臣与同僚亦有所怀疑,还专门加派了小吏,只是目前为止,双方并未有什么异动。”
李弘满意地微微颔首:“卿有心了,本宫记住卿了,回去之后,再接再厉!”
杜行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李弘也就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另一边,不知是东宫这边泄密还是李元祥做事本就不安稳,在除夕之前,大唐版的过年七天乐假期刚开始的时候,李弘听说江王李元祥被李治专门叫去,罕见地训斥了一顿,吓得李元祥明明是年节最热闹的时候,却连门都不敢出了。
结合江王落水,流传出去,变成了权贵官员们在这个假期茶余饭后的谈资,乃有在私下里拍手叫好的,那就是在江王这里吃过亏的人了。
李弘自也不管这么多,反正江王的名声也不能更差了,他正享受着自己的假期呢!
大唐的假期与后世不同,七天假指的是从除夕前三天到来年初三这七天。
只不过这七天并不总是空闲,元日的大朝会李弘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
但这已经足以让李弘心满意足了。
……
除夕当天,李弘一早来到蓬莱宫问安,然后,他就没机会出去了。
皇帝李治看着他的四儿一女在这年节齐聚一堂,满心欢喜。
李贤与李显一见他们的太子阿兄来了,连忙围了上来。
这段时间,他们的五兄总能想出些好玩的主意,教给他们。若不是帝后不许,他们都想住东宫去了。
相比于还有些矜持的李贤,李显毫无疑问更能放下身架,在李弘故作什么都没带之后,他仍拽着李弘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李弘。
“好了,好了,阿蓁,去将前两日制好的兽棋取来吧!”
放在后世,十三四岁的孩子未必看得上斗兽棋,可这毕竟是大唐,李贤李显虽贵为大王,能平日里玩乐的方式无非斗鸡斗蛐蛐这几项,斗兽棋对他们来说新奇极了。
放置了几张小软塌,简单介绍了下规则,李弘便对着跃跃欲试的李贤李显说:“先来一局试试?”
两人兴高采烈地开始了,李弘则靠在旁边观察起了战局。
他原以为这种运气之上的游戏李显再怎么也不至于一直被李贤吊着打吧,结果李显的游戏水平还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上头,是真的上头……
如刚开的一局,李贤翻出了老虎,照理说李显该在远处重新翻棋,但他就寄希望于能在老虎附近翻出他自己的狮子大象,结果要么送老虎口粮,要么翻出李贤的牌送福利,偏偏他自己还不信邪。
如是几局后,李显委屈巴巴地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盯上了偷笑的李弘。
李弘还能怎么办?只能亲自上阵为七弟向六弟复仇。
本是大杀四方的局,但奈何今日他的棋运出奇的差,李贤不是弱手,李弘又不好意思公然作弊。
于是理所当然的,继李显之后李弘又喜提两连败。
随后他总算天胡了一把,开局没几步李弘的老鼠就吃掉了大象,总算证明了一回兄长的威严。
见好就收,李弘把位置让给了人菜瘾大的李显,又教了他几个李贤已经摸索到的技巧。
不怪李弘拉偏架,实在是实力差距有点大。
这一闹腾,就闹到了晚上。
皇宫中也如寻常百姓家那样燃起了篝火,不时有内侍抱着竹竿丢进去,发出噼里啪啦地声音,这就是最开始的爆竹了。
洋溢着热闹欢庆的氛围。
话说回来,除夕之夜,李弘虽不在自己的东宫过,但好歹在自己家,但被邀请来参加守岁宴的宰相、各司长官及皇帝的亲信们就不一样了。
另一处,皇后也另设御宴宴请命妇。
李弘带着李贤和李显陪着皇帝参加守岁宴,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和大臣们喝得醉醺醺的,开始跳起了群魔乱舞的舞蹈。
就连一直不和的许敬宗都和戴至德放下了宿怨,跳到了一起。
李弘将跃跃欲试的李贤和李显推了出去,自己则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明天一大早还要早起参加元日大朝会呢!
不说是他,别看皇帝和宰相们现在玩的嗨,尤其是宰相们,明天天不亮还要领着群臣参拜,右相阎立本更是要带头引领整个元日大朝会的仪式,到时可够他们受的!
而且,这么颠的随意舞蹈,他可学不来。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弘期待着皇帝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然后他就被皇帝派的李贤李显两个打手拖上了场。
听着耳边激荡的鼓声,感受到老臣们身体中蕴含的活力,李弘忽然觉得睡前活动一下筋骨也挺不错的!
……
元日大朝会上,位在前列的李弘困得不行,他就知道,放任是有代价的。
不过,当他注意到许敬宗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戴至德也只是强打着精神。至于本是最忙的右相阎立本,大概是绘画练出来的体力,他和军旅出身的左相姜恪精神状态竟都还不错。
让李弘有那么一点小酸。
在大朝会后,李弘终于可以回到床榻之上了。
此后两天过得同样很快,看看马球,看看杂耍,时间就过去了。
初四,假期结束,官员赴职,总章二年,已经到来了。
然后,李弘就开始期盼着下一个假期——
在来自景教的神在除夕创世后的第七日,神说,要有人,然后大唐就有了初七的人日。
这一天,也能放一日的假。
就在李弘期盼之时,此前他曾找过的杜行频忽然求见。
“殿下,臣觉察到新罗使臣有些不对。”
杜行频得到李弘的召见后,很是急迫地说道:“过去,新罗使臣恨不得多在官舍久留,因居住的官舍不收餐费,每每都要大吃大喝,有时待到归期,甚至要好言相劝才肯离开。”
“可是今年,元日刚过,归期未至,其副使金良图便意欲归新罗。”
“虽其言称归国奔丧,然臣心有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