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二章春生(1 / 1)魏不弃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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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省,巢县,某村。

从十八号起。

连续一周的大雨。

屋檐下,雨珠成线滴落,化作成幕。

憋的人都没法出去。

今天二十三号。

看着总算是有要晴的架势。

有的人很开心。

有的人就不是了。

至少,对老时头来说是这样。

中午,坐在饭桌前,他就开始烦。

好容易趁着大雨,消停了几天。

雨停了,不用想,二儿媳肯定又要来了。

他倒也不是怕,

而是真丢人啊。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错了么?

大概错了吧。

默默的喝着碗里的面疙瘩汤。

对面是老伴。

两个人的午饭,除了咀嚼食物,几乎是无声又沉默的。

他知道,老伴心里或许也不免怨自己。

大抵做母亲的,子女再不成器,也总是会更温情些。

可父亲能吗?

隐约听见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想着今儿個是哪家有喜事?

很快,屋内的安静,也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破。

他想,大抵是老二家的讨债鬼又来了。

老时头起身,想了想从门后头取了根棍子,去到院中。

二儿媳来,通常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叫着娘家兄弟一起。

但很快,他手就一停。

因为来人说话了:

“四叔四婶子,快开门啊。”

语气里尽是急迫。

老头兄弟六个,他行四,

辈分小的都叫四叔,四伯。

听着声是住村口的老三的小刘子家的媳妇儿。

开了院门,就看见一女人满脸的堆笑,旁边还有陪着笑的男人。

“怎么了?”

“喜事,大喜事,他四叔。”

“你家小儿子,就是我时寻大兄弟。”

“他,他,他。”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他又被洋人给看上了。”

“什么话这叫。”

老时头皱眉。

什么叫又被洋人给看上了。

不知道还以为他儿子,被洋人包养了呢。

旁边跟着他男人,赶紧解释:“叔,你别她听胡咧咧。”

“是阿寻,阿寻又拍了部电影,又给洋人看中了,拿了大奖咧。”

“听着好像比上次还大。“

“县里送喜报的人都到村口了。”

“敲锣打鼓着呢。”

“我爹让我来通知你,顺带帮你忙活一下。”

“对了,恁家里有鞭炮吗?赶紧找挂鞭炮。”

“有。”旁边后一脚跟出来的时母,应了一声,赶紧就往屋里走。

时父则愣住了,喃喃了一声:

“又得奖了?”

很复杂的情绪。

喜悦有,还有更多的是很难说得清的一股情绪。

敲锣打鼓声越近。

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就越多。

围观者啧啧称奇。

这才多久。

一年多来,已经是第二回了吧。

这老时家的小儿子,咋的恁大出息?

时寻的二嫂也在人群中,来的晚,很靠外围。

眼睁睁看着人家把表彰递到时父手中,连声夸赞。

就想往前凑。

旁边,她两个哥哥死死的把她拉住。

“不能闹,妹,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了,他小儿子出息了,二儿子就不是儿子啦?”女人也横。

“窝囊废也是他儿子,凭什么这么偏心。”

“今天领导在,正好把话说清楚。”

“小点声,不能。”他二哥一个劲的把他往外面拉。

这货不算是公务员,但也是乡里跑腿的那种人。

一般这种人,混些年头,也能混到个办事员。

运气好,还能混上股级。

对外美其名曰,政府的人。

“你知道旁边陪着笑的是谁吗?”

“是谁?”

“那特么是副乡长。”

“旁边说不准还有便衣。”

“你上去作,不是作死嘛。”

“回头再说。”

二哥发了狠,妹子也顿时不敢胡闹了。

你要说市里的大头目。

对乡里间人来说,可能怕也怕,但总归离的太远。

感觉上没那么深刻。

但与你距离并不遥远的亲民官就不是了。

你敢胡来?

人家就敢弄你。

是不是事实咱也不知道,反正村里多的是这样的传言。

说的多了,你也怕了。

——

要说这辈子,老时头也见过些世面。

好歹在部队里待过。

但他没想过有一天,乡镇的大干部居然能莅临自己的寒舍。

还陪同着市里负责什么文艺工作的什么副部长。

人太多,名字他也记不住。

但真是随和呀。

那么大的领导,

你要给他倒茶,人家竟还很客气,说自己来。

拉着他的手,热情的笑,话些家常。

还贴心的带来了不少报纸。

指给老时头看。

每张报纸上都不一样。

但指着的人,都是一样的。

都是小儿子时寻。

报纸上的照片,

似乎都是在一个很亮堂的地方拍的。

周围的装饰很漂亮。

那应该就是洋人的地盘吧。

每一张照片,小儿子手里基本都拿着个抬起左臂致意的精致的银色小熊。

在看到那张时寻将小熊高高举过头顶,仰目望天的照片的时候。

时父愣了很久。

他想。

那时候,他一定很开心吧。

一定很激动吧。

是啊。

他是个那么内敛的人。

你就是用棍子抽他,眼泪珠子在眶里转,也倔着不肯流的人。

平时就算有开心事,也会收敛着笑。

一下子拿到这么大的荣誉。

他一定是终于觉得自己被认可了吧?

做父亲的,差点拦了孩子的路呢。

唉。

对不起啊。

阿寻。

——

时间拨转回一日前,距离这里并不算远的一个自来水厂。

上午。

厂办。

“还不去吃饭啊,春生老哥。”

“看什么报纸呢?这么投入?”

到了午饭时间,同事就见到春生坐在自己桌前,手拿着一份报纸。

凑过去一瞟,顿时没了兴趣:

“又是这个人,最近相关的报纸怎么全是他。”

“他之前也是我们厂的。”春生喃喃自语了。

“什么?”

“您可别忽悠我。”

“怎么可能。”

厂子里人多,不可能谁都认识。

这人也是新分过来的,没多久。

“真的,我认识他,当初他去学画画还是我介绍的。”

“我们俩还一起学过一段时间。”

时寻是他弟弟秋生水利学校的同学。

这年代,小地方,想学画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以说没有春生介绍。

那位老师,也根本不可能收时寻,给钱都难。

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这人还是有点难以相信:

“你说的要是真的,也太夸张了吧。”

“太离谱了简直是,都混到这份上了。”

是啊,他都混到这份上了。

上一次,那还是时寻拿到威尼斯短片奖,看到相关报道。

当时春生心里就久久难以平静。

这一次,那种复杂的感觉,更加剧了。

几乎排山倒海般从心底里涌出来。

人家都已经到这份上了。

而自己呢,却早已放弃了。

放弃了年少时渴望的,以为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的‘梦’。

如今,已然是步入中年,

即将,或者说已经处于油腻的阶段了。

春生心中不免一叹。

这一天,整个班上下来。

他都是心不在焉的。

控制不了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不停的问。

如果。

如果当初我也坚持住了。

现在,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呢?

会吧?

也可能,不会吧!

晚上,到了家,妻子在做饭。

两个孩子在旁边玩,见他进门,扯着他的衣服叫爸爸。

大的已经上小学了,小的,明年,也该上学了。

“回来了?”妻子迎出来,很热情。

“坐会儿,饭马上好了。”

“嗯。”

晚饭,妻子就发现,丈夫吃的心不在焉。

睡觉前,她担心的问:“今天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春生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又一会儿。

他纠结的坐在妻子面前,犹豫着道:

“老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继续考学,你……”

话没说完,妻子的脸色就变了,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两个娃,两个人辛苦工作,尚且是努力的维持家庭而已。

你要考学?

你觉得呢?

“算了,我知道了,当我没说。”

“洗洗睡吧。”

人到中年,身不由己!

什么梦啊,去特么的吧。

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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