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之中十分安静，只有医疗器械运作的响动和病床上艾尼路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让洛尔有些意外的是，病房里除了艾尼路之外，还有一道让他感觉有些熟悉的身影。

尽管对方已经换成了寻常空之民的装扮，但洛尔还是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正是先前那位挺身而出，让处于暴走状态的他停下来的碧卡之神。

略一点头示意后，洛尔便不再关注她，而是走到床前，看向浑身被绷带绑得像个木乃伊的艾尼路。

“他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伊芙琳像是没有注意到洛尔身上的低气压，主动同他搭话道：“不过，大概还需要个两三天他才能醒过来。”

“...谢谢。”尽管不太想开口说话，但洛尔还是认真的道了声谢。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面前这个少女的帮忙，单凭自己当时的状态，或许能拉几个无辜的神兵作为垫背，但决计无法保住艾尼路的性命。

“不，”伊芙琳的眼中充满了自责与愧疚，“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根据留下来处理风波后续事宜的神兵们统计的数据，被沼泽人布拉多掳走的空之民数量竟然达到了近100人之多。

要知道，如今整个碧卡的人口，也才不超过一万之数。

而这近百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男女老少被一锅端的完整家庭，如此恶行简直是骇人听闻。

如果不是洛尔和艾尼路击败了布拉多，破解了沼泽果实的能力，这群被俘虏的空之民未来会有多么凄惨的遭遇根本难以想象。

并且——

“是因为神兵们的疏忽放走了布拉多，才会导致这一切惨剧的发生。”伊芙琳抿着唇，对着洛尔便是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洛尔迟迟没有开口，伊芙琳便一直维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

门外的神兵护卫们时刻注意着房间内的情形，此刻也忍不住在门口呼喊了起来。

“神，您没事吧？”

“神，您快站起来，他这是在故意折辱你！”

“可恶的小鬼，神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

“闭嘴！”伊芙琳出声喝止了神兵们的喧闹，“就算是神，做错了事，也必须要好好道歉请求宽恕！”

站在门外的神兵们感动得泪眼汪汪，尽管神情依旧十分不忿，但到底是闭上了嘴巴。

由此，越发衬得洛尔格外冷漠。

洛尔此时却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他只是觉得有些荒唐和讽刺。结合先前在战斗中的发现，洛尔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只是...因为疏忽吗？”

这句仿佛只是疑问的话语却让鞠躬的伊芙琳内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她显然听懂了洛尔的言外之意。

“难道犯错过后，只要道歉就一定能够得到原谅吗？”

洛尔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却令伊芙琳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然而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看在这些救助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

“因为我本就不是碧卡的原住民，也从未对神祈祷过。”

“但是，”洛尔将目光重新移回到艾尼路的身上，“我没办法代替艾尼路，代替那些全身心信任、爱戴着你的空之民们去原谅什么。”

“他们，才是你应该寻求原谅的对象。”

伊芙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般身形摇晃了起来。

“大人！”

先前在隔壁照顾洛尔的女人再也顾不得其他，冲进房间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伊芙琳。

洛尔看着像是明显知道些内情的伊芙琳，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也许，伊芙琳在这场意外风波中并未主动作恶，所有的环节都能够完全和她切割开，但作为神、作为碧卡的最高管理者，明明早就有所预料却没有任何行动的软弱就是最大的原罪！

“你走吧。”洛尔下达了逐客令。

伊芙琳神思不属，近乎逃窜一般离开了艾尼路的房间。

神兵依旧守卫在门外，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气愤，如今的他们变得沉默了许多。

房间也终于再次恢复了安静。

没有了无关人员，洛尔将房间里的云椅挪到床边坐了上去。

他微微向后靠下去，身体陷入柔软的椅背中，双目无神，思绪不知道飘飞到了哪里。

……

……

伊芙琳几乎是一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她便立刻将房门落了锁，仿佛这样才能给她充足的安全感。

「自己被彻底看穿了。」

这样的认知让伊芙琳忍不住伸出双手抱紧了自己，背靠着房间大门，缓缓滑坐了下去。

她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难言，难堪、羞愤、愧疚……还夹杂着些许隐秘的快意。

难道那个少年也和自己一样，拥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吗？

倘若洛尔知道伊芙琳此时的疑问，大概会毫不犹豫给出否定的答案。

如果他真的能够洞察人心，事情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伊芙琳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少年一针见血的话，雾气逐渐盈满眼眶，让那双蔚蓝色的纯净眼眸显得越发楚楚可怜了起来。

「我又能怎么办呢？」

不得不时时刻刻在人前维持神的庄严仪态，可她也不过才是一个16岁的女孩儿而已啊。

“爸爸，我到底该怎么做？”伊芙琳嘴里喃喃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哭腔：“神，也不是我主动要当的啊”

“成为神”这件事，从来不在她的人生规划之内，如果不是父亲遭遇意外，临死之前强行把神位传给了她，何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的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自己曾无数次梦到过的画面。

面色惨白的男人紧紧握住小女孩儿的手，像是嘱托又像是祈求：“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神。”

“在巴登...和凯恩的帮助下。”

伊芙琳也还记得自己当初那惶恐无助的心情，不过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开始，一切确实都很顺利。

直到巴登叔叔因为犯错从神官的队伍中被剔除。

直到她忽然有一天能够感知到，自己敬爱有加的凯恩叔叔藏在温和面具下的深沉可怖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