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中的撞击声越来越大,甚至逐渐有指甲刮蹭在木板上令人牙酸的声响传出,棺材也晃动的越来越剧烈,吵醒了昏睡中的赵小亥。
他眯着眼睛看见棺材动了,忙醒了神扯着赵婶袖子道:“娘,爹没死!爹没死!快把爹放出来啊!”
赵婶神色也有些茫然,她亲自去领的尸,泡在水沟里发白的老赵,自十七岁那年嫁给他起已经二三十年了,可以说这世上连父母都没有老赵陪她得久。
她是个清醒自私的女人,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清楚,这种情况自己的老伴不可能活过来了。
但赵婶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双手颤抖着上前想要推开棺材盖,理性若能战胜感性这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糊涂的人了。
可醒过来的几个远房亲戚都纷纷上前劝阻着,农村人家谁没闲谈八卦过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这种情况一看就是中邪了,怎么还能打开棺材?
“把亥娃子放棺材上!老赵最疼他这個儿子,见亥娃子在棺材上肯定安心了。”一个远房的婶娘显然是见多识广之人,忙指挥着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让他们把亥袜子放上去。
赵小亥自然不愿意,挣扎着哭闹起来,却被强硬的送到了棺材盖上。
赵婶怔了神,连哭数日的她不复往日精明,有些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哀色,低声道:“我就看一眼,再看老赵最后一眼!”
她哭着想要推开棺材盖,赵小亥野一翻身下了棺材,哭嚷着“我要我爹回来!
呜呜呜~
爹,你快回来……”
孩童妇人的哭声响在灵堂中,棺材里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愣住了,难不成真的是赵老汉回魂了?
但陈北陌在一旁仔细看到赵婶和赵小亥身上淡淡升起一道半虚半灰的气涌入棺材里,那股阴沉的死气更浓郁了三分。
棺材,上盖天,下封地,四方堵,八角寿木镇邪祟,只要棺盖不开一般真有什么僵尸也爬不出来的。
可眼前的怪异却不像是什么僵尸,陈北陌心头疑惑着就算真有什么回魂也不可能是今夜吧。
猛然间陈北陌听到了虚无缥缈的空中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呢喃之语,本已经安静的棺材再次响起撞击声,甚至更为剧烈。
而深夜的大街上也传来了几声惊呼与惨叫,更渗人心胆。
陈北陌眼神一冷,忙身形跃到灵堂里,拉着赵婶和赵小亥往后退去。
下一刻灵堂里的棺材被一股庞然大力给掀起,一只布满绿毛和暗灰色尸斑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接着是另一只手搭在棺材边沿,一声仿若野兽的低吼响起,棺材里跳出来一个四足着地满面尸斑黑皮的怪物来。
而这怪物的面容依稀还能看得出像是赵老汉!
众人顿时被吓得惊骇无比,一个个身子发抖,五月天里还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那怪物低吼一声,竟然眼皮翻开露出两只纯黑色的眼球,冲着众人嘶吼一声嘴巴里长出了上下各两根尖长牙齿,如发疯的猛犬一般,盯着众人直扑而来。
陈北陌没有犹豫,凌空一掌直接把这扑来的怪物震飞了出去,然后随手拿起院中一条木棍点中这怪物的穴道,一棍打翻在地上,转过头去道:“拿麻绳来,把它绑起来!”
几个年轻汉子见到这怪物被制服了面上才有血色,胆气也大了,忙寻了麻绳把这怪物五花大绑了起来,又用粗布团塞进了嘴里。
众人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屋子里一静,就听到外面大街上传开声声惨叫与救命呼唤的声音,还有什么兽类低吼咆哮的声音听得众人心头再次颤抖了起来。
在这种危急关头有人能挺身而出制服怪物,众人哪里还有心思盘问陈北陌有这般好身手。
赵婶看着仍旧在挣扎咆哮的老赵,忍不住流泪出声问道:“二陌啊,老赵他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赵小亥在身后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敢松开,害怕的看着那个怪物。
“赵老叔的躯体大抵是被什么邪物控制了,像是传闻中僵尸之类的东西,可又不太像。”
陈北陌皱着眉头道:“这种邪物只怕类似瘟疫,被咬破皮,流了血都会得上,你们小心,万不可靠近它。
若赵婶你狠下心来即刻拿火焚了老叔遗体,这邪气阴恶最惧火光。
我去三婆婆家看一看,你们关好门窗,小心长街上再有这样的怪物闯进来!”
“对!对!对!快焚了吧。”
那个远方婶娘忙唠叨着,“话虽是死者为大,可我们这群活着的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又要大哭一场了!”
陈北陌摸了摸赵小亥的头,嘱咐他呆在家里不要出门,然后身形一闪就像风一般不见了影,把灵堂中的众人都给吓得心又提了一下。
出了门,夜色中他的目力仍旧可以清晰的看清大街上来往路人,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奔逃着,还有三两个如赵老叔一般的怪物四足着地追逐着活人。
陈北陌来到面铺前门,只见满堂狼藉,灵前棺材被掀开,王家老大的尸体也不见了,院子里昏昏暗暗不见人声,角落里传来什么声音在啃食着。
他转头看去,却见王家老大正满脸是血的埋在王老汉的胸膛里,吃着腹部掏出来的肠子和内脏,满脸是血。
陈北陌心头忍不住一怒,却又有种悲哀,他虽不算善良之人,可终究还是个人,没有泯灭的人性看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左右近邻惨死在自己眼前,心中还是不忍。
黑暗里,又有一道踉跄的脚步声传来,满身衣物是血的三婆婆艰难的走着,看到了陈北陌喉咙里嗬嗬嗬的发出了声响,无力瘫痪在地上,眼珠在不停的往上翻滚。
陈北陌忙上前扶住她,王三婆婆艰难的指着院落里一个水缸,用近乎嘶哑到不似人的声音说道:“二…陌,婆…婆,求你,小…妙,妙儿,活活着…”
说着,手指就开始颤抖,近而是整个身躯都在剧烈抖动着,眼底血液染红眼眶,气息已绝…
陈北陌心中忍不住一酸,抬头看向停下啃食王老汉身体的怪物。
那个怪物,就是王老汉和王三婆婆眼里最孝顺的大儿子,死后,尸体却被邪人作祟,杀了一家……
“唰~”
腰间长剑跃空起,夜下,月照寒光闪闪,曾饮百人血。
如今被陈北陌持在手中,面对往日熟悉和关爱他的亲邻,犹豫了。
陈北陌心中情绪翻涌,他没有红眼发怒,也没有落泪失声,只低声语道:“是我还不够努力,是我力尚微浅,法尚轻。”
话音落下,剑身吟响,血花翻,院中其他四五个异变怪物皆被他一剑割下头颅,没了头,就知道死了,气就散了。
陈北陌看着脚下尸体缓缓流出的鲜红色血液,那些头颅中爬出了一条条细小虫子,在血液中挣扎着一见着风吹就死了。
“这是蛊!苗疆的毒尸蛊类!”
他瞬间联想到了那晚遇见的苗族女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二…二陌哥!”
水缸里传来一道颤抖的哭音,是王三婆婆唯一的孙女,也是王老大的女儿,今年只有八九岁。
她满是泪花的脸上场显出仓皇无助,清秀的小脸上是恐惧和震惊,原本美好安乐的家宅变成了修罗地狱,亲人皆死,成了可怕的怪物,只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陈北陌收了剑,把她从缸中抱了出来,轻叹道:“别怕,我先带你到赵婶家呆着。等天亮了再出来,睡一觉就都好了。”
他敲开了赵婶家的门,把王小妹交给了赵婶,嘱托她只有自己和官府的人来敲门才能开。
赵婶看着门前已渐比她高的少年,不由得问道:“二陌,你也跟我们呆在家里安全些。
陈北陌摇头,“赵婶放心。我得了师父真传,不怕这些邪物。”
“那你要去干啥子?”
“我去替街坊近邻们守好长街。”
陈北陌背后一只怪物追逐着行人,他提起寒剑,飞身而去。
赵婶一愣,眼前的景象与十余年前模糊的记忆逐渐重合,那年那夜吴军弃城而逃,满城狼藉,王显老叔一手提刀,一手提着滴血人头,护住了夕水长街的难民百姓,震得那些趁乱入城杀烧抢掠的盗匪山贼三日不敢进长街。
今夜的少年,今夜的荒乱,又恍若当年。
夕水长街上,陈北陌提剑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目光四扫,看到有怪物咆哮奔走当即飞身落剑,一剑割头。
卖芽糖的麻婆子、书斋的李叔、做糖包的周婆婆、酒坊的二蛋子、何掌柜……
他一个个救下了这些乡里近邻,看着他们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对自己的感恩,心中的触动却越来越小。
直到后半夜,夕水长街户户关门封窗,陈北陌持剑连斩二十五个怪物后,这一片终于宁静下来。
他飞身站在了听雨阁顶的牌坊上,这里是夕水街的最高处,负手持剑,俯瞰月下灯火屋舍,风起长急吹动了少年的黑发,街道两旁门户上张张旗帆随风而扬,街道上清冷无比。
两匹骏马狂奔而来,随后是数十骑兵,当他们来到寂静的夕水长街上,只见月下高楼坊立着一个长衫少年,月照莹白如玉,公子持剑,镇一方。
疾驰而来的齐虹不由得拱手问道:“阁下何方来历?多谢出手相助,守了这一街安宁。”
陈北陌飞身竟然直接跃下数丈高的牌坊,收了剑,回道:“在下家住听雨阁。”
月色下,他身后牌匾上銮金金流光的“听雨阁”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齐虹看着少年身后的牌匾,心头一愣,却还是道:“原来是听雨阁主,在下雨神司探使齐虹。
城中有妖人作怪,南城和东城死伤惨重,官府衙役和城中驻军尽数出动,天明时分就能平定动乱。
既然这里有听雨阁主在,我们便可安心去助其他地方了,有劳阁下了!”
陈北陌拱手道:“大人放心,在下定然尽我所能。”
齐虹点点头,驾马又奔向城南而去。
长街上重新陷入安静,陈北陌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六神司人,这齐虹探使就有二流中品的水品,而探使只是其中最普通的官员。
六神司为国之重,分设天神司、星神司及风云雨雪四司。
六司司主为正四品官阶,每一位都位高权重,每一司下又分三等,由高到低为上司、监察、探使。
传闻每一司都各有能人异士,国师皇甫奇就是六神司的天神司司主,更是能呼风唤雨的存在。
不过其人究竟何等存在,天下少有人知,只有传闻在外。
这齐虹倒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看来他多半是出生不好想往上爬,这样的人物说不定以后能混得更高。
仅一句话就把自己捧得高高,听雨阁主?听起来还是不错的。
陈北陌把剑收了,盘坐房顶,静待天明。
他内感自身,体内的坎水真气经过半月炼化乙木之气,再加上勤修,如今已有十一二道之多,只不过仍旧在缓缓散化肉身,铸就肉身根基,只短短数月,陈北陌的身高就长了一寸有余,大概四五厘米的样子。
这也是他仍旧要食五谷,饮熟茶的原因。毕竟他还是个人,不是仙,不吃饭仅靠这浅薄的真气根本无法支撑身体。
若真要达到辟谷,少说也要炼到坎水真经第二境。如今自己第一境都还没有算是完全入门呢。
不过估摸着也就再过一两月,体内真气升华就会完整,肉身无垢,成就气海丹田,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
这第一重境,为玄炁境,必须要在体内开出气海丹田,寻常人的丹田根本无法容纳修行之重,若不升华肉身,开创玄炁丹田,修行只会爆体而亡!
今夜的残酷,让陈北陌意识到自己的弱小,自己只是个仙道还没踏上的小子,今后的路漫漫其修远兮。
同时,自己身边的亲近熟人也会越来越少,这个过程也是炼心的过程,使得他有一颗能耐漫长岁月孤寂凄冷的心,修道之中同修心。
天边云层渐白,金色阳光驱散黑夜,重新普照人间,雄鸡的鸣声叫醒了城中百姓,有的人昨夜安稳睡了一夜,有的人却一夜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