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端坐其中,神色肃穆,缄默不言。
大帐中的气氛很压抑,没有人敢先开口,静静等待着。
等候许久,终于,帐门一挑,姚广孝走了进来。
“老衲见过燕王殿下,见过诸位将军!”
朱棣摆摆手,说道:“老和尚,今日之战局,你怎么看?”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姚广孝,从靖难开始,确切来说,从这个和尚跟随燕王抵达北平之时,造反大业就开始了。
这场靖难,与其说是燕王发起,倒不如说是姚广孝一手策划。
单论此人的出身经历,甚是离奇,让人很难评价。
姚家世代行医,到了姚广孝,不读医书,不读四书五经,却剃度出家做了和尚。
既然出家为僧,本应该六根清净,但姚广孝并不安分,他不研读佛法,而是拜了一位道士做师傅,这位道士便是席应真,专攻阴阳术。
这是一门古老且博大精深的学问,包含的门类非常多,涵盖书法、中医、建筑、占卜、哲学等方方面面,若是能将阴阳术研透,定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可是,大明的科举考试并不包含阴阳术,即便是姚广孝研究的再透彻,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朱元璋召十名僧人入宫,让他们自行选择,跟随一位藩王前去封地,诵经祈福。
姚广孝终于找到机会,来到朱棣身边,留下那句让人怦然心动的话。
“让我跟你走,我会送你一顶白帽子!”
朱棣震惊了,虽然大哥朱标的地位稳如老狗,但是,他依然将姚广孝带回北平。
每一个阴阳大师的终极理想,是改天换地,因此,又称之为屠龙术!
彼时的朱棣纵有一万個胆子,也不敢屠朱元璋和朱标。
但是,熬走了大哥和老爹,等到大侄子上位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
建文帝继位,大肆实行削藩之策,周王朱橚、湘王朱柏、代王朱桂、齐王朱榑、岷王朱楩相继获罪,被废除藩国。
朝堂上下都很清楚,下一个就是燕王朱棣。
此时不反,就是引颈待戮,可是,造反成功的赢面太小了。
朱棣做出决定之前,问了姚广孝一个问题:“百姓都支持朝廷,该如何?”
姚广孝的回答很简单:“臣只知天道,不管民心。”
从那一刻起,朱棣终于下定决心,于是,轰轰烈烈的靖难之役开始了!
整整四年,姚广孝虽然留在北平协助徐王妃管后勤,但是,他的作用更像是棋手,纵观大局,以江山为棋盘,朱棣就是冲锋陷棋子,每一步走出去,都是姚广孝事先布好的局。
两人的配合堪称完美,从八百府兵起家,一路打到金陵城下。
朱棣生性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但是,除了姚广孝。
可是,今日的败局让所有人心灰意冷。
所有人心中有个疑问,为何在兵力不占优的前提下,要强攻金陵城。
朱棣没有废话,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他需要姚广孝给出解释。
姚广孝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之色,而是反问道:“请问殿下,各位将军,如果不强攻金陵,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丘福忍不住反驳道:“就算按兵不动,总比送死要强啊!”
姚广孝淡淡一笑,然后看向朱棣,问道:“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朱棣沉默片刻,开口说道:“铁铉部并未按期而至,是否打乱了大师的计划?”
“老衲原本就没指望铁铉能来,送檄文只是为了拖住他,不过,若老衲猜的没错,铁铉部此时已经出发了。”
“此时才出发吗?”
“殿下误会了,铁铉部并非来前来支援,而是去了北平。”
“什……什么?”
朱棣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
姚广孝依然不急不慢地说道:“如果铁铉要来金陵,不管是帮吴王,还是帮殿下,早就该到了。此时还没有动静,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北平了。”
“这……这又是何故?”
“殿下可曾记得,前往灵谷寺与吴王会面,却暗中派人偷袭武库,最终落败之事?”
“朱允熥那小子太过阴险,本王记他一辈子!”
“由此可见,吴王智多近妖,绝非常人能及,他早已在殿下帐中潜伏了暗探,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
朱棣坐回到椅子上,皱眉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因为老衲需要帮殿下将吴王的眼线送走,省却后顾之忧。”
“朱允熥的眼线,莫非……”
“就在殿下派去给铁铉宣召一行之中,老衲还记得,当时回来送信的是夏原吉。”
“你是说,夏原吉就是朱允熥派来的?”
“大抵就是了!”
“为何不早说,本王要将他剁碎了喂狗!”
朱棣勃然大怒,朱允熥这个小兔崽子,竟然在自己身边安插奸细,更可气的是,老和尚明明已经知道,却隐瞒不报。
“殿下稍安勿躁,听老衲一言。”
朱棣强忍着心中的愤怒,说道:“请讲!”
姚广孝神色平静,看着众人,说道:“老衲已经跟殿下分析了当下时局,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吴王,耍阴谋诡计,殿下更是频频吃亏。”
“唯今之际,只有一战,前往铁铉部送檄文,并非指望他能出战,而是避免我军作战之时,后方被偷袭。”
“既然铁铉部没有出现,就说明夏原吉身上有吴王密诏,铁铉部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了北平,按照行军速度,大致需要半个月,北平粮草充足,至少能抵抗半个月,换言之,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拿下金陵。”
丘福忍不住插嘴,问道:“如果拿不下呢?”
姚广孝说道:“拿不下就是死,北平也保不住。”
“这……这是什么良策?分明是昏招……”
“如果不打,就这么撤回北平,等吴王整顿军马,一路杀过来,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早死和晚死有什么区别?”
“问题是打不过啊,撤回北平还能东山再起,现在兵马都死光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朱棣摆手制止,说道:“让老和尚讲下去!”
姚广孝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殿下派人出使铁铉部之前,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内奸,只有如此,才能成功将内奸送走,同时将铁铉部支开,方可放开手脚,奋力一搏。”
朱棣问道:“老和尚,你也看见了,将士们拼了命还是打不下来,如今损失惨重,接下来该怎么办?”
姚广孝淡淡说道:“敌众我寡,攻不下来,本就在预料之中。”
“你说什么?”
丘福实在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伸手摸向腰间,这才发现没有佩刀。
我们在前线拼命厮杀,死伤无数,你却淡淡一句预料之中。
看着姚广孝这副嘴脸,换做是谁受得了?
朱棣瞪了他一眼:“你坐下,听老和尚说完!”
丘福恨恨坐回到椅子上,满脸不甘之色。
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如果这个老和尚讲不出个所以然,就算拼着被燕王责罚,也要一刀将他宰了!
姚广孝看向众人,突然问道:“诸位有多少人和蒙古人交过手?”
朱棣先是一愣,然后说道:“在座的几乎都参与过北伐,或者是跟着父辈,如今子承父志,老和尚,你想问什么?”
“殿下跟随中山王、开平王北伐之时,元廷已经是强弩之末,可知当年成吉思汗三次西征,曾创立一个远迈汉唐的蒙古帝国,而元廷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倒是有所耳闻,后来也是四分五裂,不过,这些与我等有什么关系?”
“蒙古人骑射无敌,手段极其残忍,他们会用粪便涂抹在箭头上,敌人中箭之后,伤口很容易恶化,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
“但是,蒙古人缺乏攻城武器,当遇到防守坚固的城池,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法,比如说,他们会用投石车将腐烂的尸体投进城里,或者投进当地水源,造成城中疫病流行……”
“哇!”
话音未落,丘福只感觉胸中翻涌,一张口,将晚饭吐了出来。
其他人亦是面面相觑,这么毒吗?
朱棣脸色惨白,思索良久,问道:“这是最后的法子了吗?”
姚广孝点头道:“天道在吴王,我等只能逆天改命,请殿下做决定吧!”
朱棣忍不住犯恶心,思来想去,还是点了点头。
“按照道衍大师的法子,都下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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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太毒了,把我自己都毒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