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始于周,却成书于西汉,初名周官,后改为周礼……”
讲堂之上,一名先生正在不厌其烦地讲周礼,从周礼起源,到日后的影响,各种细节尤为细致。
众学子听的津津有味,其中一人,却微微皱起眉头。
此人名叫徐晖,本是江苏常州的秀才,慕名而来。
当然了,来白鹿学院进修,是要花钱的。
徐家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这些年来,给书院送了不少银子,徐晖此人也比较争气,两年前考中举人,今年已经在准备进京参加会试。
可是,他不理解,为何先生突然讲起周礼。
对于在座的学子,四书五经早已吃透,按理说,现在应该讲一些更深层次的学问,毕竟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主考官不可能出如此浅显的题目。
带着满腹疑惑,他继续听完整堂课。
最后,这位先生拿出一本书,说道:“同学们,这本《周礼全文批注》是山长先生的新作,大家稍后去领,每人都有。”
徐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虽说是领,却也要花钱的,在书院的衣食住行,全都价格不菲,一年下来至少需要几百两的花销。
只因白鹿书院颇有名气,又和衍圣公府来往密切,各地士绅都争先恐后将自家子侄送过来,争取早日考取功名,从而进入朝堂,飞黄腾达。
至于花多少钱,无所谓了,能来这里读书的,本来就不是穷人。
徐晖跟随众人一起去领书,结果,却被告知要交十两银子的工本费。
这下子,他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这样的书,在市面上也就值一两百文,好家伙,直接要十两!
就算用书页金箔装订,也不过如此吧……
徐晖思来想去,最终没有领,转身离去。
来书院五年,各种花费超过三千两银子,如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如果今年考不上进士,只能退出书院。
“徐晖!”
听见有人喊自己,徐晖回过头来。
此人名叫李客,是济南府的举人,后屡试不中,干脆放弃科举,留在白鹿书院任教。
“李先生!”
李客走上前,笑吟吟道:“你怎么没领书?”
“这个……学生正在准备春闱,现在没有时间研读山长先生的大作,还是等考完试再行拜读。”
“无妨的,你先把书领走,什么时候看都行。”
“先生莫怪,学生近来……这個……”
看到他局促的样子,李客明白过来,拿出一册书递过去,说道:“这样吧,工本费我帮你垫上,等你什么时候方便,还我就行。”
“多谢先生,学生定早日偿还。”
徐晖接过书,低着头,逃也似的回到宿舍。
翻开看了两眼,似乎并没有什么新意。
自从周礼问世以来,无数大儒做过批注,山长周居农写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前人观点,并没有独特的见解。
只看了三五页,便觉得索然无味,随手放在一旁。然后拿出另一本,书封上四个大字,梦溪笔谈。
正看的津津有味,一只手伸过来,直接将书拿走。
“你不看山长先生的周礼批注,却躲在这里看杂书,徐晖啊徐晖,你还想不想考功名了?”
徐晖先是一惊,看清来人之后,这才说道:“你喜欢就去读啊,管我作甚?”
此人是徐晖的舍友,名叫谢芳,同是待考的举子,两人的性格比较合得来,平日里无话不谈。
谢芳撇了撇嘴,说道:“只看了一页,就看不下去了。”
徐晖问道:“为什么啊?”
谢芳不答,反而质问徐晖:“你宁可看杂书也不看先生的批注,还问我为什么?”
“说实话,先生的学问最近有些,呵呵……”
徐晖几乎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
谢芳打趣道:“你是说先生的水平稀疏平常?”
“嘘,噤声!”
徐晖吓了一跳,赶忙说道:“我可没说,你也别乱说,会出大事的!”
“这里就你我二人,怕什么?”
“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了去,能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谢芳依然不为所动,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先生做的批注十分不用心,很多地方只是将前人的观点引用过来,有些还是错的,还不如跟你看看杂书,就当放松放松。”
徐晖顿时不满,将谢芳手里的梦溪笔谈抢过来,说道:“这本书上很多东西都有大用,你懂个屁!”
谢芳躺在床榻上,突然问道:“你说,山长出这一本书,能赚多少银子?”
“山长作批注又不是为了银子,你不要乱讲。”
“不是为了银子,那为了什么?你算一笔账啊,一本书十两,书院两百多名学生,至少两千多两。邻近州县的读书人都登门拜求,卖个三千册很容易吧?写一本批注就能赚五千两,啧啧,等我以后也开个书院。”
“你只算了收益,印刷著书的成本呢?”
“这样一本书,市面上的售价也就一百文钱,就算三成利润,成本不过七十文,比起十两的售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你脑袋里整日想着赚银子啊?”
“废话,不为了赚银子,我读书作甚?”
徐晖说道:“我等读的是圣贤书,要为天下苍生立命,怎能与铜臭挂钩,你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谢芳不以为然道:“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不是为了银子,谁会寒窗苦读十余载?”
两人闲谈之际,窗户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房门突然被人踹开。
徐晖和谢芳顿时一惊,看到李客黑着脸,带人闯进来。
“先生突然造访,不知……”
李客冷冷道:“徐晖,谢芳,你二人可知错?”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忐忑不安,说道:“不知学生何错之有?”
李客四下看了看,然后来到徐晖身后,从被褥中摸出一本书。
“你说手头拮据,付不起工本费,却有钱买这等杂书?”
徐晖本打算说,这本书才一百二十文钱,你们那一本就要十两纹银,怎么比?
可是,看着气势汹汹的李客,还是默默低下头。
“买这等杂书也就罢了,你二人还在背后诋毁山长,目无尊卑,还不知错?”
徐晖赶忙说道:“先生明察,我等怎敢诋毁山长?”
谢芳随后道:“我二人只是闲聊,认为山长先生所做的批注不够尽善尽美,并无诋毁之意。”
“够了!”
李客更加气愤,说道:“你二人已经触犯书院的学规,跟我去见山长吧!”
“李先生,我二人只是无心之过,还望先生通融……”
“这些话还是留在山长面前去讲,有人将你二人的行径告到了山长面前,我也只是来传话,多说无益,跟我走吧!”
两人无奈,只得跟随李客前往山长的公房。
周居农黑着脸,冷冷地瞧着两人,气氛十分压抑。
李客躬身行礼:“周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学生知错,还望山长宽恕。”
徐晖和谢芳不敢怠慢,赶忙跪下行礼,试图乞饶。
周居农缓缓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沉声道:“刚刚是谁说老夫作注的水平稀疏平常?”
徐晖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说道:“学生口无遮拦,甘受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