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侪当中,诸如王勃之类的平日里就有三分夸张的人,现在已经表现出了更加浮夸的神色。
显然,他们对于李多祚还多有怀疑。
倒不是忠心与否的问题,大唐不比其他年代,这是发轫于中原的帝国第一次统领如此辽阔的疆土,辽阔到何种地步呢?
以东到达朝鲜半岛,平壤有一段时间都可以实控的,以西来到了咸海,北包贝加尔湖,南抵安南顺化附近。
这样一个强盛的,幅员辽阔的帝国,以古代的交通、信息传播速度,企图只依靠中土的官员统御管辖,这是不现实的。
于是,很多异族将领都纷纷改旗易帜,加入大唐,效忠大唐,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不必怀疑他们的忠心,正所谓,人往高处走,前方是闪耀的大唐,人人都以加入大唐为荣,又怎么会反叛大唐呢?
至于以后的那些战乱,那是以后的事情,防患于未然自然好,但也要看到,不能以还没有发生的事就欲加之罪。
若是这样做,也是成不了大事的!
“既然刘将军也认为李多祚靠得住,那我们自然也没有异议。”
“是否请示天皇,向河州再发几千兵马,支援一下?”张大安也终于可以进来参与讨论。
可惜的是,他的提议很快就被刘仁轨否定了。
“不可。”
“现在,吐蕃在鄯州大败的消息肯定也已经传到了企图进攻河州的吐蕃军团的耳朵里,他们必定不知道前方的动向如何,或许还在观望,这個时候,从其他的地方妄动兵马,反而会让他们注意到太子殿下的援军并没有到河州。”
“如果他们加紧步伐攻击河州,恐怕平白给河州增添了防范的难度。”
刘仁轨平静的阐述了这些观点,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怀疑李多祚究竟能不能守得住。
难道,李多祚的能力已经足够让刘仁轨这样的老将如此认可了?
这个年轻人的未来,真是不可限量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宽广的厅堂当中,一群人坐在一起,几乎每一个都是能说会道的,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是他们不想说,也不是他们不能说。
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方便开口,甚至是让别人先来开口的机会。
谁呢?
究竟会是谁呢?
看来看去,人们的眼光就很自然的转移到了王勃的身上。
哎,年轻就是气盛。
这种事,就是要王勃这样的年轻人去办,这才像样!
“看来,众位兄长也认为,该我来说这件事了?”
王勃也不是个吃亏的,最关键的是,他还很自负,又有些夸夸其谈的爱好。
原本呢,他也是准备自己来开这个头的,但是,也想看一看众人的反应。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全都和他意见一致。
那就由不得他这位后辈来显摆一下了。
“还请子安代劳。”
要不说,有的人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太子宾客,有的人却只能身居高位,望梅止渴。
别人还都扭扭妮妮,不好意思,李敬玄已经先一步站出来让贤了。
这一下,王勃终于心满意足,他转向刘仁轨,而后者,也正在以观察有意思的后辈的眼神在看着他。
怪不得太子这样喜欢他,确实是个活泼的妙人。
“刘将军,圣人允许了鄱阳王入京朝见,这不是一件天大的事吗?”
“最奇怪的是,天后竟然也答应了!”
“真不知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在刘仁轨的府上,众人一向不需要斟酌用词,因为,刘仁轨看似对谁都恭恭敬敬,尤其是对天后也表现出了十足的敬畏。
但其实,作为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刘仁轨的心眼子和防范心理都非常强。
就他这个宅院,就在这个厅堂之中,身边负责伺候的人,本来就少,而这些人,每一个都是经过了刘仁轨的亲自选拔,认真考察的。
全都是靠得住的心腹!
他们,都能够保证朝廷大员们的谈话不会被泄露出去。
这一点,对于各位大员来说,其实非常重要。
平康坊、崇仁坊之类的娱乐场所众多的里坊,当然也是聚会谈话的好地方。
但是,那里毕竟人多眼杂。
再安全的地方也赶不上自己家,所以,很多重要的决定还是要几个人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在府中商议。
而这个时候,动辄成百上千奴婢的朝廷大员的宅院,这么多的人,如何能保证他们都对主君忠心耿耿,不会多嘴把这些消息往外传,这可是个难度很大的问题。
好在,刘仁轨已经解决了。
于是,就算是朝廷察觉到,他们这一伙人又在刘将军家聚会,也无法知道内情。
无法探知到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虽然,很多事情只要稍加推理,都可以得出答案,但那并不重要,天皇做了什么,天后做了什么,在大唐朝廷,从来都不是秘密。
这两位也不是那种热爱掩人耳目就为了自己沽名钓誉的人,逼到一定地步,什么脸面都是可以不要的。
作为朝廷重臣,讨论这些事,并且做出相应的动作,都是很正常的。
“众位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王勃请示的是刘仁轨,而刘仁轨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大家。
既然是商议,那就要畅所欲言嘛,只听我老汉一个的,有什么意思?
难道,我可以决定这些事吗?
“最奇怪的是,天后为什么会答应?”
“她怎么可能答应?”
“不说杞王了,就说鄱阳王,一向是她最讨厌的,如今,她牢牢把持着中宫,圣人对她几乎也是言听计从,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允许鄱阳王回来?”李敬玄首开先河。
而这之后,众臣就算是真的把话题打开了,各抒己见。
郝处俊又道:“不知鄱阳王的身体如何?”
“近些年来,殿下总是说自己身体不适,体弱多病,无法远行,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上京。”
“来是一定会来的,我看,殿下不过是心病,只要见到了圣人,他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王勃愤慨的说道。
有哪一个做儿子的,不会敬重父亲呢?
不会渴望得到父亲的爱呢?
前些天才和父亲王福畤和好的王勃,对这一点是最有感触的了,虽然王福畤对这个好儿子的性情,总是颇有微词,想要让他安安分分的,但是,不管王勃变成什么样子,做父亲的,总是盼着他能好的。
而做儿子的也是一样。
王勃嘴上不服气,可看到王福畤一把年纪还要远放,心中自然是酸楚满涌。
如今,他荣升太子宾客,王福畤也被李治捞了回来,继续在长安供职,这些都是天大的好事。
而有了这份天大的好事做铺垫,他们这一对父子才能够恢复关系,若是没有李治的这临门一脚,他们这一对父子从此以后天各一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好呢!
“儿子敬重父亲,喜爱父亲,这不都是人伦大道吗?”
“天后竟然阻拦亲生父子见面,简直是岂有此理!”
“依我看,天后这样做,必定是另有所图。”
“说不定她是准备好了什么阴谋,打算暗害了鄱阳王。若是大王一直在袁州呆着,天后的诡计也是无用武之地啊!”郝处俊连忙附和。
说道动情处,王勃干脆站了起来,走到了厅堂的正中央,用他那极具号召力的语言,语调,把大家的情绪全都调动起来了!
什么叫晓之以理?
什么叫动之以情?
说的就是现在了!
王勃在论述这件事的时候,从一个父子亲情入手,这是天性,也是人伦,既然老天让他们当了父子,那么,父亲想和儿子见面,就是天经地义的。
为什么要阻拦?
虽然众人对于李治的懦弱,也颇有微词,但是,他们仍然把目标直指向武媚娘。
他们不相信,如果没有她的阻拦,李治会不想见到亲儿子!
可以说,大唐皇室子女的关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武媚娘几乎是要负全责的!
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即便是现在天后恩准了李素节上京面圣,群臣也并不领情。
可以想见,远在袁州的李素节也不会领情。
他们要么就是认为武媚娘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认为她终于良心发现,这都是她应该做的,没什么需要感谢的。
天后:看来这帮人就是欠图图!
都图了,他们就不会废话了!
戴至德沉吟片刻,才又补充道:“若是天后真的有什么诡计的话,我们也该早早提醒他才是!”
“刘将军,我们要不要给鄱阳王写封信?”戴至德一向冷静沉稳,此刻,他都已经开始担忧,这就说明,危机确实是近在眼前了!
“将军!”
“我们不能不管鄱阳王!”
众臣齐齐哀求,他们的心情都很迫切,很真实,对于李治的这几个儿子,大臣们普遍都保持着一种同情的心态。
不只是针对武媚娘所生的这几个,同样也照顾到了李治的其他儿子,他们,在他们的眼里都是一样的。
都只是被武媚娘压制,不敢动弹的一些可怜人而已。
就算是享受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又如何,不是照样连最基本的父爱都无法享受吗?
至于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