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中一些人伸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而另一些人看出被醉汉缠住的这黄脸汉子好像也是个硬茬,万一大打出手很可能殃及无辜,便结了账悄悄离开。
“大伙儿都做个见证!”萧三爷撩开上衣,指着自己身上一块一块的疤痕,语声高亢地嚷道,“你们看看,这小子把我伤成了什么样?老子万一被撞成了内脏出血,有個三长两短,小杂种担待得起吗?”
江晨摇摇头:“你这都是陈年旧疤。”
萧三爷梗着脖子,三角眼斜瞅江晨,道:“老子告诉你,老子这条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战场,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当年那些尸鬼没能把我怎么样,你个小兔崽子——”
“报个数吧!”江晨实在不愿听他喋喋不休下去了,“你要多少钱?”
萧三爷打量江晨几眼,心里嘀咕这小子一身行头可不便宜,八成是个有钱的少爷,这下老子发财了!
他心里一盘算,咧嘴嘿嘿笑了几声,伸出三根手指头,在江晨面前晃了晃:“至少这个数!”
“嗯。”江晨点点头,转脸朝萧凌梦道,“给钱!”
萧凌梦呆了一下,发现萧三爷的脸也转了过来,明显是指着自己出钱的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太好意思问江晨“怎么不是你给钱”,只扯了扯江晨的衣袖,道:“慢着,明明是他自己先找茬的,凭什么要我们赔钱?”
江晨指了指萧三爷:“他说我撞了他。”
萧三爷配合着露出狞笑:“小丫头,你们撞了人,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萧凌梦没好气地道:“那是他撞了你,不是我。”
“你们俩是一伙的,谁也脱不了干系!”见这人似乎想赖账,萧三爷双眼瞪如铜铃,有些怒了。
萧凌梦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替自己说话,江晨脸上也明显露出不耐之色,好像随时要暴起伤人了。她只好放软了语气,向醉汉道:“给你三十两,别再缠着我们了!”
“三十两?哈哈哈……”萧三爷捧着肚皮,笑得露出了满口黄牙,“小丫头,你以为是打发要饭的呢?”
萧凌梦脸色微微变了:“三十两还不够?你要多少?”
“夏圣手的医馆,贴个膏药要多少钱?没个三百两,老子连门都进不去!”萧三爷说着,愤然一拍桌子。桌上那杯江晨一口没喝的茶倾倒下来,沿着桌边哗哗往下淌。
萧凌梦的眼皮也为之跳了一下,她瞥见江晨盯着那个打翻的杯子,搓了一下手。
‘这个蠢货,他知道自己敲诈的是谁吗?要钱不要命了!’
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也不能等着江晨出手。萧凌梦的语气更软了,低头道:“我身上只有一百二十两,剩下的写个欠条,回头再补给你……”
“老子不收欠条!”萧三爷蛮横地又一拍桌子,“三百两,少一两都不行!你没有,就从他身上拿!”
萧凌梦求助地朝江晨望去,江晨摊开双手:“我只带了十两,一会儿还得付茶水钱。”
“穷鬼也来茶楼喝茶?”萧三爷呸了一声,挥挥手,“没钱也行,我看你身上这件衣服不错,剩下的债就拿这衣服抵了吧!”
“你……想要我这件衣服?”
听见江晨渗着寒意的嗓音,萧凌梦心里打了个突,飞快地瞥了江晨一眼,他脸上却不见喜怒,就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得让人心中发毛。
她赶紧抢先一步,伸手指着这醉鬼叱喝:“你不要欺人太甚,一会儿巡查队的人就来了!”
“巡查队又怎么样,你们撞了人,还是要赔钱!”萧三爷说着,揉了揉自己肩膀,故意露出痛苦的表情,“哎哟,我的骨头好痛,肯定伤到了内脏,痛死我了……”
“你!”
萧凌梦恼恨难忍,却又无计可施。
这时候,一把温和敦厚的男子嗓音自身后适时响起——
“三百两银子,我替两位同学出了吧。”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衣、腰别短萧的英武男子缓步走来。
“北丰秦!”
“东海麒麟!”
“星院第一高手!”
有好几人同时叫出了他的来历。
萧凌梦见着此人,顿时松了口气,面露喜色,舒声道:“太好了,原来北丰秦也在这里!”
‘北丰秦?’江晨心中一动,定睛瞧去。
只见那北丰秦剑眉星目,鼻直口方,是个极为俊朗英武的少年男子。
他站在茶桌旁,身姿笔挺如松,岳峙渊渟,自有一派宗师气度,让人心生敬畏。
江晨感受到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气息,时强时弱,若有若无,如流云柔水,难以捉摸。这人的修为境界,恐怕与本少侠差相仿佛!
想来北丰秦在星院极具威望,他开口之后,旁边一些好事者再无人起哄吭声。
人们都在窃窃私语,吹嘘自己何时何地亲眼看见北丰秦隔空一掌把某某高手毙于三十丈开外,又讨论有多少倾城绝色的女子哭着喊着今生今世非北丰秦不嫁。
「东海麒麟」北丰秦,自他显露身份开始,便是众人敬仰传颂的对象。这等风采,这等气魄,江晨自是远远不及。
北丰秦朝萧凌梦和江晨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萧三爷,道:“你要三百两银子?”
萧三爷听到北丰秦名字的时候,面色就已生变。
他常年在星院厮混,自然对第一高手的名头如雷贯耳!北丰秦的修为,据说已无限逼近武圣之境,突破之日指日可期,寻常玄罡高手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两三招,区区萧三爷更是远远不够看。
萧三爷心底里悄悄打起了退堂鼓,但又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肥肉。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萧三爷讹人无数,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练就了一副铁石般的黑心肠,人称「沾衣即倒」黑三爷,响当当的滚刀肉,纵使是「东海麒麟」,遇到了三爷也别想全身而退——他姓北的还敢当众打死人不成?
“姓北的,少管闲事!”萧三爷目露凶光,色厉内荏地叫嚷,“别人怕你,三爷可不怕!这里没你的事,给三爷滚一边去!”
北丰秦牵了牵嘴角,道:“萧三爷,你不是想要钱吗?我替两位同学出了。”
萧三爷怔了怔:“你认得我?”
北丰秦道:“三爷的大名,谁人不知?”
萧三爷嘴角咧了咧,嘿嘿怪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名声绝不是好名,但能让北丰秦也听说记住,那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萧三爷心中不禁涌现出一股巨大的骄傲,看着眼前这张英武的脸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但一码归一码,北丰秦再顺眼,钱还是要给的。
萧三爷扯落上衣,指着身上的几处伤疤,叫道:“刚才这俩兔崽子一闹,三爷我怒气攻心,旧疾又复发了,一帖膏药好不了,至少得两贴!”
北丰秦摇摇头,敛容道:“三爷,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如此欺人?我这里只有三百两,你拿去吧!”
萧三爷看着他手头递过来的三张银票,脸上喜色满溢,嘿嘿笑道:“还是你小子上道,三爷就卖你一个面子,不跟这两小辈一般见识……”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银票,冷不丁另一只手掌横刺里拍来,将北丰秦的手掌推开了。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妥——实际上,江晨一掌推去的时候,北丰秦已先一步避让,两人的手掌相差毫厘,却并没有接触。但那刹那间的细微变化,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江晨粗暴地推开了北丰秦的手掌。
“小崽子,你找死吗?”萧三爷怒发冲冠,三角眼瞪得快要鼓出来了,骂骂咧咧地扑向前方,继续去抢北丰秦手里的银票。
但江晨又挥出一掌,看似轻松写意的一击,却让北丰秦眼神微变,再度退让一步,回到了萧三爷再也够不着的地方。
而怒不可遏的萧三爷,则被江晨左手在肩膀轻轻一按,一下子面如土色,浑身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晨侧头看着北丰秦,面带玩味之色,道:“北丰同学,你很有钱么?”
北丰秦摇摇头,道:“算不上。”
江晨轻笑道:“今年北方遭了灾,南方也遇大旱,你有钱白送给无赖,怎么不拿去赈济贫民?”
被他咄咄逼视,北丰秦也不恼怒,沉稳地道:“天下之祸,需朝廷治理,非我一人能担。”
江晨脸上的笑意更盛:“但我看你今天如此大的手笔,还以为你能给西城外的那些饥民每人都发三百两呢!”
北丰秦道:“我只是见兄台受窘,又恐兄台伤人,一时情急,就自作主张……”
见江晨只是发笑,北丰秦顿了顿,又道,“若兄台不愿白受馈赠,那这三百两就当是我借给兄台……”
“我不喜欢欠别人钱。”江晨淡淡地道,“我这人还有个信条——能够当面赖掉的账,就用不着借钱去补了!”
旁人只道这小子不识好歹,连北丰秦的面子都不给。但近处的萧凌梦听懂了江晨话语中暗藏的锋锐,这两人说话的语气虽然云淡风轻,但明里暗里都藏着杀气,随时有可能打起来。她听着听着,身子微微战栗起来——并非紧张,而是出于兴奋。
唯有萧凌梦知道,眼前这两个少年,一个是《英杰榜》第三,一个是《英杰榜》第四,皆是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们大抵都感受到了对方的特异之处,四目对望之下的眼神都有所变化。萧凌梦看在眼里,一时有些呆了。
她本想劝开江晨,但一股奇异的念头阻止了她。难得见到年轻一辈中最强的两人正面争锋,如此精彩的戏码可不多见。「东海麒麟」北丰秦固然是风采卓绝,但「惜花公子」未必就输给他。倘若今天这场好戏被自己打断,萧凌梦可以保证,自己的念头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通达,所以哪怕冒着被连累的危险,她也决定要一声不吭。
这时候江晨松开了按在萧三爷肩膀上的手掌,萧三爷骤然获得自由,身体却早就被拧得发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长喘几口大气,嘴里却不肯罢休:“小杂种,你要真有本事,就在这里打死你爷爷,不然就是狗娘养的!”
江晨看也不看他,迈步径直从北丰秦身边走过去。
萧凌梦这回看得真切,当江晨经过的时候,北丰秦的左肩微微动了一下,江晨也有一个略微侧头的动作——这一画面转眼即逝,萧凌梦的心刚刚提起来,那两人却已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了。圣城最强的两个年轻人的对决,终究没有发生。
“小狗儿,有种别走!”萧三爷犹在冲着江晨的背影叫骂,得不到理会,便朝萧凌梦淫笑,“小丫头,你的情哥哥说走就走,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了!”
萧凌梦倒不担心这点。惜花公子显然不是一个会被无赖吓跑的人。她只是好奇,江晨到底打算怎么做?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江晨很快转身回来,手中多了一坛酒和一张油纸。
“你刚才说,要多少钱?”
“三……三百两。”萧三爷看着这黄脸青年冷漠的脸色,头皮微微发麻,尤其他刚才还吃过这人的苦头。
他缩了缩头,随即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萧三爷的名声,这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岂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败坏?
他脖子一梗,加大嗓门道:“三百两,一分不能少!”
“你这条烂命,值三百两?”江晨露出好笑的神情。
萧三爷很想以更大的笑声反击回去,但被这人的眼神盯着,浑身嗖嗖发凉,实在笑不出来,只横眉竖目,拍了拍胸膛:“三爷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时候,你这小狗儿还没生出来!”
说着,他狠狠吐了一口浓痰,指着江晨的鼻子骂道,“你这小狗崽子,学了几手把式,就不知道有几斤几两了!你出门问问,整座圣城,谁不知道莪三爷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有种的,你就一刀杀了我,不然——”
骂人的话没说完,江晨突然拍开酒坛封口,上前一步,把整坛酒都往萧三爷身上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