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正在说呢!”萧凌梦抬了一下手,继续道,“我们在看金钗的时候,突然有人提醒我,锦囊被偷了。我回头一看,那个盗贼已经跑了出去,就赶紧大喊抓贼。那个盗贼跑得非常快,街上大部分人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跑过去了,幸好这时候勇睿正在通武馆前面,绊了那個盗贼一脚,才终于把他抓住了。”
江晨这时候低头看了她腰间一眼,问道:“既然抓住了,那你钱袋呢?”
“我还没说完!”
“萧大小姐,别吊人胃口了,长话短说行不行?”
萧凌梦白了江晨一眼:“你好歹是个武学高手,能不能有点耐心!那个盗贼虽然被大伙儿扭送官府,但是等人群一散,就又从巷子里蹦出几个壮汉,把勇睿围住,扬言要给他们兄弟报仇,废了勇睿的右脚!”
她说到此处,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那个通武馆主实在太可恶了,勇睿本来在通武馆做事,他不但不帮忙,反而当场说把勇睿开除了,任凭几个强盗处置!这家伙简直不是男人!”
江晨根本不关心那个通武馆主是不是男人,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为了脱身,我就只好把钱袋给他们,破财消灾啊!”
江晨“哦”了一声:“你把身上仅有的二十两银票给他们了,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到处找你也找不着,就在小店里吃了点东西,再然后一直找你。”
“就这样?没有其他剧情了?”
“没了。”
“为何我始终听不出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见面就让这小家伙叫师父,我还以为他是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呢!”
“勇睿已经被逐出通武馆,现在没处可去。他原本到圣城来就是为了学武的,结果因为我,搞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现在想想,大概也就只有你能够帮他了……”
江晨皱起眉头:“萧大小姐,你这也太乱来了吧!你以为我很闲吗?本少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要我一旦泄露身份,就有无数的仇家找上门来,你让这小家伙跟着我,是不是嫌他活得太长了?”
“你武功那么好,随便教他一两手绝招,或者给他一本秘籍,不就能让他成为高手了吗?”
江晨呵呵笑起来:“他毫无根基,你就直接给他一本秘籍,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我是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那你说说,怎么办才好……”
名为宫勇睿的小少年听着两人争论,知道萧姐姐为自己找的这位师父看来是不愿收自己做徒弟了。
宫勇睿心里倒没觉得有啥大不了,虽然萧姐姐把这位师父夸得很厉害,但自己瞧着他,如此年轻的一个人,似乎跟星院里最常见的那种纨绔子弟相比也没什么区别,或许会几手花拳绣腿,能哄哄萧姐姐这样的外行人吧。
既然拜不成师,那就得及早另谋出路了……
暗淡月光下,各怀心思的三人沿着寂静的湖边小径往东走,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行出校门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两个熟人。
江晨远远看见两道窈窕的人影从另一边走来,急忙把头埋得更低,脚步也加快几分。
迎面走来的那两人,一个是近日撞见好几面的林曦,而与她并肩而行的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赫然是苏芸清!
苏芸清此时满面笑容,正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势在林曦面前比划,丝毫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江晨。
倒是林曦朝这边投过来一眼,本来张口想打个招呼,但瞧见江晨低着头一副装作没看见的冷漠神情,无奈地牵了牵唇角,嗯嗯两声回应苏芸清的笑颜。
“阿曦,你觉得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既显得公平,又让陈煜能够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耐。”
“这样太高调了,恐怕会招来很多非议。”
“可如果不这样,陈煜怎么服众,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就算他入赘到林家,也会被你家的长辈小瞧,恐怕连奴才都看不起他,尤其是林麒那家伙,肯定第一个不服!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芸清,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江晨听着身后两女的对话,心里面泛起一缕难以形容的滋味,仿佛又回到了在幽冥森林诀别的那一天。或许只需一个转身,就能亲切相认,互诉衷肠。然而,自己身负血仇,执念难消,步步惊险,即便故人重逢,亦只当形同陌路。
突然只听苏芸清提高了嗓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喂!前面那个谁,你给我站住!”
江晨心头一紧,脚步顿了顿,缓缓转过半边脸,道:“有事吗?”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你转过来,让我仔细看一下。咦,不对,你的脸怎么这么黄,一副晦气样……”
江晨哭笑不得,心想苏大小姐你反应也未免太迟钝了吧,我们都擦肩而过很久了,你才回过神来。
他故作冷淡地道:“我脸色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林曦轻轻拽了一下苏芸清的衣角,苏芸清有些迷惑地挠挠头,又看了看江晨身边的萧凌梦和宫勇睿两人,道了声“没关系”,转头跟林曦走开了。
江晨暗舒一口气,看着两女离去的身影,心里头有些薄薄的惆怅。
灯火阑珊,故人渐远。
萧凌梦突然偏过脑袋,出声发问:“你跟林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
江晨心不在焉地回答:“你吃醋了?”
萧凌梦不满地道:“别想岔开话题,是我先问你的!快说,你俩以前是不是认识?”
“何止认识。”
萧凌梦蓦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盯住江晨的眼睛,沉声道:“真的吗?”
江晨回过神来,笑道:“当然。只要是漂亮的女人,莪都认识,有些认识得浅一些,有些认识得深一些,要是一个个数来,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萧凌梦嗬嗬假笑两声,又问:“那我们算哪种程度的认识,是深还是浅?”
“这个嘛,深不深,浅不浅,现在很难说。”
“什么意思?”
“得试过才知道。”
萧凌梦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霞飞双颊,怒不可遏:“你、你这无耻的登徒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
校门口有七八个车夫守在外面,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拉客。
萧凌梦与其中一位姓谭的车把式算是老相识了,见今日老谭正好在外面,便要走过去,不料却被江晨一把拽住,轻声道:“等一下。”
“干嘛?”
“街面上不太干净,先除除晦气。”
萧凌梦顺着江晨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有十来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混混,或蹲或站,眼神不时投向这边,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她不禁奇怪,江晨怎么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就算那帮人是冲自己来的,区区几个混混,不至于把这位《英杰榜》探花给吓到了吧?
“一会儿你们俩先回去,不用等我。”江晨没有多作解释,转身往校门内走去。
守在门口的两个带刀卫士见他去而复返,还把女人和小孩丢在原地,不由露出几分鄙夷之色。这小子真是胆小如鼠,居然见势不妙就一个人逃了,他也不想想,堂堂星院门前,哪容得混混闹事?这小子真是把星院的脸都丢尽了!
那些混混原本还装模作样地闲聊,一见江晨转身,立马鼓噪起来。
“鼠辈别走!”
“小娘子,你的相好要开溜了,你还不赶紧拉住他!”
“小娘子,你怎么看上了这么个窝囊废,不如跟了哥哥我算了!”
一片乱哄哄的吵嚷谩骂声中,江晨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后。
宫勇睿站在原地,听着耳朵里不断钻进来的污言秽语,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头望着萧凌梦,“师父”已经跑了,萧姐姐打算怎么办?
萧凌梦脸色僵硬,娇躯微微颤抖。倒不是害怕,实在是因为从那些市井腌臜泼才嘴中喷出来的言语,真的是不堪入耳。甚至连家中的亲人也遭到了波及,饶是她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气得脸色发青。
众多侮辱言辞中,以当中一个穿黑色皮甲的壮汉嗓门最为洪亮、最为清晰、最让萧凌梦恼怒。他看到萧凌梦气怒难耐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叫得更为大声:
“小娘子,瞧你那娇滴滴的模样,恐怕没见过世面,一会儿就让你知道哥哥的厉害……”
身边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有那么厉害吗?”
黑甲壮汉以为是小弟在捧哏,拍着胸脯道:“你要是不相信啊,不妨来试一下,保管让你大开眼界……”
“真的吗?那我就试了啊。”
黑甲壮汉猛然醒起这个声音好像从未听过,不是自己兄弟中任何一人,当即大叫一声,急忙转身防备,然而身子才转到一半,下盘就传来一股剧痛,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凄厉如野兽般的哀嚎,眼珠子都差点没痛得鼓出来,脑子里阵阵发黑,夹着腿抽了几口冷气之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好像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嘛。”江晨踩在他肚皮上,淡淡地道。
众混混大哗,谁也没看清这个人是怎么混进自己人之中的,但大哥已经被他偷袭打伤,兄弟们自然也不必跟他客气,抄起藏在袖子里的铁棍、尖刀就朝江晨扑过来。
江晨迈步便走。“你们这群人间渣滓,胆敢扰我星院清净,看来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都当我「七步无敌」孟天纵是浪得虚名!”
众混混:“杀呀!”
“砍死他!”
“吃我一棍!”
江晨在人群中游走,他所过之处,混混们如波浪般朝两边分开。那些叫喊着砍杀的人,很快都变成了哀哭惨叫,一批批如割麦子般倒下。
一折一回的工夫,已经人仰马翻,哭爹遍地,喊娘连天,没一个站着的了。
宫勇睿瞧着这一幕,双眼微微发亮。他在通武馆也见识过不少自称高手的武者,耳濡目染之下,对江湖上一些游侠儿的武技品序有些大概的了解。他知道双拳难敌四手,赤手难挡兵刃,对付几个混混不难,但要像眼前这位与自己同姓的年轻游侠一样收拾得如此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可就没几个人做得到了。难怪萧姐姐会对此人推崇备至,此人年纪虽轻,武技却可能不比通武馆的徐教头差多少了,做自己的师父也算够格。
萧凌梦一点也不惊奇,心里还有些埋怨,你姓江的对付几个混混,本就该如此爽利,非要等本姑娘被骂得体无完肤才出手,是有意要看我笑话的么?
她正要上前去跟江晨说道说道,这时倒了一地的混混之中唯一站立的那人抬起头来,萧凌梦看清那人的面孔,不由捂住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那个人哪里是江晨?分明是祝飞的小跟班孟天纵!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等萧凌梦想明白,江晨脚下一蹬,已如怒矢般射起,跃上屋檐,朝远方跑去。
不远处的巷弄中,骤然响起众多呼喝声:“哪里走!”
“他在那边!”
“快拉网!拉网!丁队预备放箭!”
十余条身影随之跃上屋顶,跟追着江晨而去。
借着暗淡月光,萧凌梦努力睁大眼睛,总算看得分明,那些人衣服上胸前及背后的图纹,赫然是一尾飞鱼!
飞鱼服,绣春刀。
萧凌梦终于明白,这原来是一场守株待兔的把戏!难怪江晨来回折腾了一番,扮成了孟天纵的模样才肯动手。
她转头看了宫勇睿一眼,小少年一脸惶恐的表情。
对于圣城的普通百姓来说,飞鱼服的每次出现都会带来不祥,而那一柄柄绣春刀,更是意味着无处申冤的牢狱之灾和严酷刑罚。
看着少年惨白的脸色,萧凌梦叹了口气,柔声道:“勇睿,我们先回去吧。”
“不等了他吗?”宫勇睿抬起头,诧异于她居然能在看到戍卫司的飞鱼服之后如此镇定。
“他说不用等了。”
两人坐上老谭的马车,颠簸着驶向琉璃街。
宫勇睿一路忧心忡忡,不时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去瞧外面的动静。
萧凌梦默默地打量他。
这个自称是来自西北边缘部落的少年,从小就目睹了草原上的恃强凌弱,在经历过一次次部落吞并的战争之后,他终于感觉到厌倦,千里迢迢地孤身来到京城,寻找栖身之地。
萧凌梦曾问过他,为什么明明厌倦了草原上的厮杀争战,却还想要修习武技。宫勇睿当时的答案是,为了安身立命。但萧凌梦现在觉得,那可能并不是他的心里话。她能看得出,在宫勇睿的眼神里,藏着许多与他年纪不符的故事,那些故事埋在他心里,可能永远都不会对第二个人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