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话传来,江晨心中稍微平定了些许。
看来贺鹏海也是刚得知贺大公子的死讯,并且还没有联想到“宫寒”身上来。
那就趁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出去的时候送他上路……
“别人有这个想法不奇怪,但他是谁?他可是咱贺家未来的家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有必要去那种肮脏地方?”
“属下倒是听说,近几日大公子早出晚归,是为了追踪一个对头……”
“他那种人能有什么对头?”
“好像是個女人,名头还挺大,叫什么……桃花刺客!”
隔墙偷听的江晨心头一震。
云素怎么跟贺大公子扯上了关系?
贺鹏海也是被桃花刺客的名头唬了一跳,左右张望两眼,压低声音道:“桃花刺客来圣城了?啥时候的事情?”
“好像就在近几日吧……”
“这家伙真不赖呀!咱大哥号称五十年来最有希望修到「枯荣绝刀」第六重的天才,被她说宰就宰了!她有问过咱大伯答应不答应吗?”
江晨敏锐地察觉出,贺鹏海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失去了亲兄弟的样子,反而洋溢着喜悦。
那扈从也嬉笑道:“就是怕大老爷不答应,所以来了个先斩后奏,省得麻烦!”
“哎,真是可惜了,咱大嫂年纪轻轻,就得为他守寡……”
交谈声越来越近了。
江晨缓缓放下右手。五指间凝蓄着的可怕灵力风暴也逐渐消散。
看样子,贺鹏海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哎呀呀,咱们贺家的绝世天才,背负着那么多期望和荣耀,头衔和光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怎么就这样死了呢!”贺鹏海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
“可不是!嫂夫人嫁过来才一年,她以后怎么办呐!”
贺鹏海斜眼瞅了左边扈从一眼:“你想怎么办?”
扈从嬉皮笑脸地道:“大公子一声不吭就归了阴间,留下大嫂孤零零一个人,以后这重担可都要落到咱公子爷身上来了!公子爷,以后可要苦了您啊!”
贺鹏海笑骂:“放的什么狗屁!老子心里只有小梦一个,对咱大嫂那是敬若神明,从来没敢有一丝不恭敬。倒是你们两个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公子爷慧眼如炬,洞若观火,属下佩服!”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们两个呀,先给我忍着,别坏了老子的大事。等到尘埃落定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谢公子爷!谢公子爷!”
贺鹏海说出这席话时,满面红光,踌躇满志,尚不知自己刚刚离死神最近的时候,只有一堵墙的距离。
江晨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
这些所谓的天潢贵胄,为了争权夺利,连亲情都可以踩在地上践踏。这让江晨愈发坚定了远离这些人的心思。
脚步声远去后,江晨从红墙后走出来,望着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还有些疑点没有搞明白,譬如桃花刺客为何会出现在青楼……
但,这个黑锅算是阴差阳错地让云素背了去。
希望她放机灵些,尽早躲开贺家的追杀……
江晨走出小巷,突然感觉到一阵阴森的寒意自前方淡淡地侵袭过来,有种熟悉而讨厌的味道,令他本已略显颓废的精神为之一振,抬头定睛远眺。
寒意的源头,来自前方的一棵老槐树下。
孟天纵站在槐树下,正与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交谈。那人背对着江晨,无法看清模样,但那股幽暗阴冷的气息,正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向四周弥漫。
江晨望见那人身上穿着的青花绸缎长衫,只觉颇为眼熟,心里面马上想到了一位老相识——风雨楼少主,白鬼愁!
在江晨刚来圣城时,两人还打过照面,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姓白的从来都是灾厄与杀戮的制造者,走到哪祸害到哪,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他一个人摸进星院,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仿佛感受到江晨的注视,白鬼愁微微侧过半张脸,咧嘴一笑。江晨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张黑白脸谱面具,妖魔般的样貌随着他嘴角咧开,露出森森白牙,更为狰狞可怖。
江晨撇了撇嘴。你姓白的本来就长得不像好人,戴了这幅面具,活脱脱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妖怪!
离这张脸仅有两步距离的孟天纵只觉一股寒意凉飕飕直冲脊背,心脏狂跳不止,莫名联想到“地狱”“死亡”等不祥词语。
白鬼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孟天纵没能听清,眼见此人面上挂着瘆人的怪异笑容,终于挪步走开,心头霎时为之一轻,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松懈感。
“孟兄!”白鬼愁前脚刚走,江晨后脚就到,向孟天纵打了个招呼,偏头望着白鬼愁逐渐隐没在屋檐后的背影,问道,“那家伙跟你说什么?”
孟天纵暗叹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穴,实在倒霉。
不过,虽然同是压迫感极强的高手,但这位宫寒宫少侠给人的感觉又比刚才那家伙要好一些,至少他是处于“光明”之中,而非刚才那种像要被剥离出人世的黑暗惊悸。
“他刚才向我打听一个人。”
“谁?”
“萧八。”
“萧八又是谁?”
“他是我的一个同学,主修刀法,今年考评排在第二十八位。”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特异之处吗?”
“这……还有的话,可能是他消息比较灵通吧。其他好像没了。”
江晨轻轻冷笑了几声,道:“能跟姓白的扯上关系,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货!你最好离他远点,免得哪天莫名其妙就无疾而终了。”
孟天纵唯唯诺诺,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江晨看了看天色,约莫已经到了下午,便问:“一会儿去听卫教头的课吗?”
孟天纵警惕地想,这位大爷不会又想把自己绑起来玩个偷梁换柱吧?他身子往后挪了挪,道:“卫教头每隔三天讲一次课,今天他是不会来的。”
“噢。”江晨失望地嘘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瞧见远处藏书阁的青黑色轮廓,随口问,“藏书阁第四层,你能上去吗?”
孟天纵半晌没有回应。江晨本也未抱指望,往外踱了几步,却意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迟疑的回答:“应该……可以吧……”
“诶?”江晨立即转头,“孟兄,你这人深藏不露啊,居然有资格去第四层借书?”
“本来只能上第三层,不过第四层有个守阁者是我族中长辈,偶尔去一趟,应该没啥问题。”
江晨的笑容顿时慈祥了许多:“孟兄啊,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我俩相识一场,这么深厚的交情,你能不能帮我去藏书阁借几本书?”
“……”
“我知道像孟兄这样仁义慷慨的少侠,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江晨固然笑得灿烂,但孟天纵又岂会嗅不出其中的威胁之意?他努力保持镇定,不去想上午此人与樊杏儿一战时所泄露出来的种种可怕气息,沉着嗓子道:“借书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这人在江晨心中只是个胆小如鼠的印象,想不到还敢向自己提条件,江晨一讶之后释然笑道:“有来有往,理所应当。孟兄请讲。”
孟天纵低着头,凝声道:“请你帮我去救一个人,她现在落在苗虎手里,从早到晚都被监视,无法脱身……”
“苗虎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啊……那么,你要救的人又是谁?”
“是一名被苗虎强占的可怜女子,她正是为了我,才甘愿忍受苗虎的欺凌。宫少侠你武功高强,对付苗虎一定不成问题的!”孟天纵说着,感受到江晨幽深的目光和显得有些讽刺的笑容,一颗心提了起来,唯恐自己这个借刀杀人的提议惹怒了眼前的大爷,忙补充道,“此事乃我平生大憾,只要你救回小樱,日后无论有什么吩咐,我孟天纵绝不皱一下眉头!宫少侠若还信不过我,我可以用孟家先祖之名起誓……”
“起誓就免了!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吧,我先听完再考虑。”
孟天纵大喜,只要这位宫少侠愿意倾听,事情可谓成功了一半。
他嘴里说出来的,无非又是一个老套的恶霸强抢民女的故事,只不过由当事人亲自来诉说,便显得十分慷慨激昂,可歌可泣。说到小樱愿意牺牲自己去与苗虎虚与委蛇时,孟天纵嗓音哽咽,热泪盈眶,连一旁无聊地打着呵欠的江晨,为了不至于让气氛太过尴尬,也假装露出十分感动的神态。
在倾听过程中,江晨追问了一些细节,主要涉及到苗虎的背景和来历,他可不想又卷入七大世家的风波中。
当得知苗虎家世平平、只是凭着一股不怕死的狠劲和几个狐朋狗友的帮衬下混出了点名堂之后,江晨放下心来,拍了拍孟天纵的肩膀,叹道:“原来小樱姑娘是如此仗义任侠的一位女子!她对孟兄你也算是情深意重,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唉,上天真是不公,让有情人被迫分离,可怜可叹!孟兄你放心,我这就去找那苗虎说个明白,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了。”江晨朝藏书阁的方向指了指,“孟兄不如去帮我借几本书来,剑法精要、内功秘籍或者玄经心法都行,多多益善,拿到手之后就在这等我吧。”
孟天纵面带不甘之色,又不敢忤逆江晨,勉强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候宫大哥的好消息了!”
“记住,一定要上第四层!”
“是!明白!”
江晨满校园地打听苗虎的消息。
这苗虎也不知搞什么名堂,从路人口中说来,他好像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哪里都有他耀武扬威、欺凌弱小的踪迹,但当江晨真的去寻他的时候,他又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江晨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才从一个学生口中得知,原来这龟孙子昨夜在倚翠楼宿醉,这会儿才刚睡醒出门。
江晨马不停蹄地赶往倚翠楼。刚到西街口,就见一大群人前呼后拥高声谈笑着走过来,街面都被他们占了大半。中间那个穿着漆黑鲨皮甲、肌肉块块隆起的魁梧大汉,正是江晨要找的苗虎!
那么,苗虎身侧的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就是孟天纵念念不忘的小樱?
看他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貌似亲密得很哪。那少女侧目注视苗虎时,眼波流转,脉脉含情,也不像是孟天纵口中“虚与委蛇”的样子呀?
孟兄,如果莪没有猜错,你的帽子可能染上了某种青翠的颜色……
江晨心里只犹豫了半秒,就重新下定了决心。本少爷辛辛苦苦找了你们这么久,哪能白跑一趟。不管你们是情投意合也好、虚情假意也罢,看在那几本书的份上,就算你们生米煮成了熟饭,老子也给你们拆喽!
他往前一站,大马金刀地挡在道路正中央,清了清嗓子,伸手食指往前方一点,开声喝道:“苗虎!给老子站出来!”
苗虎远远就看见了江晨,见他一个人前来挡路,三角眼不由眯了起来。
前几天两人曾打过一次照面,当时在擂台上,苗虎故意把兵器掷过去挑衅,想要激起江晨的怒火,再配合混在人群中的几位高手将他拿下。不料那时的江晨似乎有所察觉,对这般挑衅视若不见,麻溜地窜不见了。那次行动失败,公子还很生气,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轻轻一句话就抹掉了他们半个月的例钱。苗虎心中也一直憋着一口邪火,想要再找这姓宫的算账,没想到今天他还敢送上门来!
他以为出了星院,没了那萧家小姐护着他,他一个人还能扑腾出什么浪花?
“嗬嗬嗬,哈哈哈……”苗虎脸上横肉抽动,如磨牙一般,喉咙里发出沉闷的怪笑,踏步上前,“姓宫的,真是巧啊,老子正想找你呢!”
旁边有几个同样满脸横肉的壮汉附和着发出怪笑,各自抽剑拔刀,欲与苗虎并肩子上。
“虎哥,小心。”那名不知是不是小樱的少女打量了江晨几眼,面含隐忧,用低柔的嗓音道,“听说公子派了好几拨高手,都没在这人手上讨到便宜,他的武功可能极高……”
苗虎握着钢刀,嘿然道:“他武功再高又如何,拼着老子这条命不要,难道还不能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
久经拼杀、喋血街头无数次的苗虎可谓是身经百战,虽然修为才堪堪迈过六阶「搬血」门槛,却身怀一门“天地萧杀”神通,他有足够的实力自傲。多少个号称天之骄子的贵族子弟,明明修为远胜于他,但真当站在他面前时却连剑都握不稳了,被他那疯狂暴戾的气势一冲,更是肝胆俱裂,两脚发软。
这样细皮嫩肉的名贵花朵,苗虎见得多了,他向来是瞧不起的。耍得一手好剑花、修为达到玄罡又如何?手上没沾一两条人命,没几次躺在血泊中生死一线的经历,根本就不配称为战士!
苗虎自信,倘若在一个陌生环境下生死相拼,他能胜过星院里那所谓的十强高手中的一大半。若再加上自己的几位好兄弟,事先踩点布局的话……嘿嘿,就算是沈月阳北丰秦,老子也照样杀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