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也没再说什么,一跺脚继续上路。
走出一段路之后,她又停了下来,低声道:“后面有一辆马车,你去问问能否载我们一程。”
“你不是走得挺快嘛,干嘛要坐马车?”江晨靠在柔软的背上,根本不想下来。
“路还很长,我要保留体力,防备突发情况。你先下来!”云素肩膀抖了抖,不客气地把赖着不走的江晨抖落下来。
江晨两脚落地之后舒展了一下四肢,回头望了望空阔幽远的长街,口中道:“如果他不愿意怎么办?”
“车上之人气息不强,不愿意就打发他滚蛋!”云素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凶光。
“好吧,遇到你只怪他们运气不好……”江晨说着,眼中已经看到远处黑色的马车轮廓从迷蒙的夜色之后显露出来,逐渐驶近。
江晨往街心走了几步,伸出胳膊朝马车招手。他本来还有些担心,如果那个车把式眼神不太好停车慢了的话,云素会不会真的暴起伤人。但事实证明这个顾虑完全是多余的,车把式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开始减速,隔着老远就扯开嗓子招呼道:“公子往哪边去,要不要载你们一程?”
“我们要去星院,方便么?”
车把式喜笑颜开:“这可太巧了!车上那位姑娘也是去星院的,你们正好结個伴,车钱就给你们少算两个钱,如何?”
“甚好!”
江晨刚说完两个字的同时,车厢里就传出一把脆生生的女子嗓音:“我不习惯跟陌生人同坐一车,老伯,我给你三倍的车钱,不要再搭其他人了。”
车把式一听有些迟疑,这时又闻江晨道:“姑娘何必如此,深夜同路,也算有缘,与人方便嘛!老伯,一会儿给你十倍的车钱,让我们上车吧!”
车把式乐得合不拢嘴:“快请,快请!”
江晨也不理会车厢内那女子的反应,抬脚一迈,便钻入了车中。
光线有些昏暗,江晨视力恢复得不太好,依稀只见车厢中间坐着个穿素色衣衫的女子,两腿懒散地斜斜伸在前面,似乎很不乐意的神色,见有人进来也不肯让路。
这种时候江晨也没工夫跟她客气,口中告了声罪,便抬脚从她腿上跨了过去,在她右边另一侧落座。云素随后也上车,往江晨那边瞥了一眼,见此情景也没吭声,安静地坐在女子左边的位置。
车把式也在前方坐定,提起灯笼往车厢里照了一下,问道:“三位都坐稳了吗?”
“嗯,走吧。”江晨应了一声,眼角不经意间瞥见身边的素衫女子正直愣愣盯着自己,一张如花俏脸煞是雪白,额头似乎还有冷汗冒出。
他奇怪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素衫女子像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江晨讨了个没趣,便不再理会。
马车隆隆地驶动。路面有些颠簸,车厢内一摇一晃的,江晨把身子斜靠在侧壁上,闭上眼睛养神。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发现旁边的女子还维持着方才的坐姿,上身笔挺,肌肉紧绷,偏着脸直勾勾盯着这边。
‘这女人什么意思?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我都没见过她呀!’江晨心里奇怪,重新把眼睛闭上,暗暗也有了几分提防。这种形迹可疑的女人,虽然气息不强,但也说不定是剑走偏锋的杀手,不能不防。
周围很静,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声敲打在路面上,不知行驶了多久,忽闻那女子开口道:“你把我害成这样,还不肯放过我吗?”
江晨一怔。睁眼一看,素衫女子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姑娘,你哪位?”
“我明明都已经试着忘记,试着努力从绝望中走出来,可你为何还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为什么?”素衫女子的语调很徐缓,但嗓音已经变得十分涩哑,跟之前在车厢外听到的判若两人。她瞪着江晨,眼眶里似乎布满了血丝。
“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晨哥哥,她是谁呀?”云素转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道。
江晨茫然摇头:“我不认识。”
“不认识?呵呵,是为了不惊扰你的新猎物吗?你如今也开始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了?”素衫女子好像是在说云素,但她身形一动未动,目光片刻不离江晨半点,一双含着血泪的眼眸里满是愤怒和悲凉,“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在半路阻截我?你到底还想怎样折磨我?”
最后几个字,女子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来的,震得整个车厢都抖了一下。不光江晨不知所措,连前方的赶车人也吓了一跳,回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家不要吵架,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呀!”
“没事,继续走。”江晨挥了挥手,又向那素衫女子道,“姑娘,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你给我的屈辱还不够吗?姓江的,你如此惺惺作态,是不是还在担心这位新猎物的看法?”女子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冷笑数声,“让她看见了又有什么,反正你那令人作呕的真面目迟早都要暴露出来,就为了你那点恶心的情调,你还要欺骗她多久?”
江晨还没说话,云素已经替他接口道:“这位姐姐,不管你怎么看晨哥哥,哪怕他真的是在欺骗我,我也不会后悔我的选择。而且……我觉得你也不必记恨,经历了痛苦泪水的灌溉过后,所缔结出的果实会更加甜美动人吧。”
云素侧过脸来,明眸扑闪,微微含笑:“既然上天注定要让我们相遇,那就是我今生的宿命。晨哥哥,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哪怕让莪遍体鳞伤,哪怕将我焚烧殆尽,但只要你在此时此刻曾有一颗真心对我,我就绝无遗憾!”
她语中明明带着戏谑,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像真的煞有其事的样子。连江晨也被她唬住了,看着她良久无言。
素衫女子也为那番激昂的言语所动容,终于转过头,第一次对上云素那混合着天真与妖艳的眸光,不由为之一怔。这个女孩的气质是如此清丽独特,以致连心丧如死的素衫女子也生出怜惜之念,不忍她的命运落得跟自己一般下场。
犹豫了片刻,明明已经自身难保,素衫女子还是决定仗义执言:“千万不要被他的虚假外表所蒙蔽,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他是惜花公子,他一直都在玩弄你!”
“我知道他在玩弄我啊,我不在乎被他玩弄。你呢,被惜花公子玩弄了?但晨哥哥可不是惜花公子,你认错人啦!”云素轻轻拍打了一下素衫女子的肩膀,女子紧绷的身子为之一颤,“不信的话,你让他再试一次就知道了,我猜两个人的手掌、身子还有其它地方肯定不会完全一样的吧,你如果深入感受的话,应该能分辨出来。反正已经受过一次委屈,也不介意再多一回吧……”
云素说话的同时,手指顺着素衫女子肩膀滑下去,拍了拍她的脊背,勾起的嘴角暗藏一抹邪恶。
她阴阳怪气的语调终于让女子醒悟过来,恼道:“荒谬!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愚弄我?”
“哪里。”云素摇头,“算不上愚弄,我只是想帮你找出真相。”
素衫女子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精灵般秀丽的女孩。明明自己还想帮助她,她反而恩将仇报……
云素叹息道:“遭受屈辱固然让人同情,可沉沦于其中无法自拔,而忽略了事实真相,连怨恨都找错了人,不也很可笑吗?”
“你胡说什么,原来你也是惜花公子的帮凶!我不跟你说了!”
素衫女子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云素摇头叹息:“晨哥哥,你的这身冤屈恐怕一辈子也洗不清啦!反正所有人都说你是惜花公子,那不如干脆享受这个罪名,霸王硬上弓,让她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吧?”
素衣女子吓得蜷缩成一团。
这时候马车突然停下来,赶车人的嗓音从前面传来:“三位,我们已经到了。”
云素先走下车,丢给车夫一小块碎银,道了声“不用找了”便往星院大门走去。江晨身边的素衫女子呆坐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回过神来,急匆匆跳下车,钱也没给就逃命似的一溜烟小跑奔向星院。还好车夫正拿着那块碎银欢天喜地,也没顾得上她。
江晨最后下车,目送那素衫女子的背影跑远,心里暗暗猜测她的身份。
在被惜花公子奸污的女子之中,最有名的莫过于苏雪儿、金燕子、画眉姑娘、百里无痕几人,她是其中哪一位?
他目光凝注下,看见素衫女子施展身法,三步并作两步行到星院门口的石狮前,那里立着一名身着红裳、手持齐眉棍的女子,好像正在等她。
樊杏儿!
江晨微微一惊。这女子原来与樊杏儿认识!那么她来星院是来找樊杏儿对付惜花公子的么?
素衫女子与樊杏儿交谈几句,樊杏儿的目光便往江晨这边转来。看清江晨的面容时,她似乎也吃了一惊。
“惜花公子!”樊杏儿高叫。
江晨心虚地足下一顿。
正往前走的云素闻言也停住脚步,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晨哥哥,你走快点啊。”
江晨嗯了一声,硬着头皮走到云素身旁,离门口的石狮已经不远。
樊杏儿注意到他们是坐同一辆马车而来,转头瞄了一眼百里无痕,怒道:“这个畜生又把你——?”后半截话她说不出口,几根手指在空中屈伸几下,也没比划出什么来。
百里无痕沉默以对。
樊杏儿将齐眉棍往地面重重顿了一下,怒气冲冲地朝江晨走来。
江晨远远就叫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住嘴!”江晨不开口还好,他这一开口,樊杏儿眼中的杀气愈发惊人,“你这畜生,今天我就要你为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江晨眼见误会已经解释不清楚了,也只好准备迎战。樊杏儿的实力他是清楚的,凭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可能跟她正面硬拼,也只好先周旋再见机行事了。
这时云素却向前跨出一步,拦在了江晨身前。
“姐姐可否听我一言?”她望着樊杏儿道。
“让开!”樊杏儿一挥齐眉棍,指向云素胸口。
云素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轻声细气地道:“姐姐若想伤害江郎,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你走开!”樊杏儿怒目圆睁,叱喝道。
她这一吼伴随着无边煞气,可谓威风凛凛,一般星院里的寻常男子恐怕都得吓得腿软脚软。
云素却寸步不让地与她对视,口中道:“我可以为江郎作证,他不是惜花公子,他来圣城不过才几天,姐姐在动手之前,能否先把事情真相弄清楚呢?”
后边的江晨连连点头:“有话好说,别抄家伙,女施主你先把棍子放下!”
“谁信你的鬼话!”樊杏儿瞪着江晨,眼眶中快要喷出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戴人皮面具的恶贼就是你!今天老账新账,在此一并了结吧!”
樊杏儿扬起齐眉棍,云素的面色亦是一冷,伸出了毫无血色的苍白右手。
眼看着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却在这时冷不丁从后方星院大门处传来一声疾呼——
“樊姑娘,请住手!”
樊杏儿动作凝固在半途,只觉得这个嗓音有些耳熟,但在敌人面前也无暇回头,只凭脑中的一点印象来寻思,身后这个甜美动人的嗓音的主人到底是……
江晨则已经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叫了一声:“林姑娘!”
林曦快步走到近处,看了一眼场中情形,便迈步走入樊杏儿与云素之间,面朝着樊杏儿道:“樊姑娘,这位江少侠是我的朋友,他被人污蔑为惜花公子,但我以性命担保他是清白的。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动手,好吗?”
“他是清白的?”樊杏儿皱了皱眉头,明显露出不信的神色,“你的意思是,伤害小痕的那个畜生另有其人?”
“不可能,就是他!”后方的素衫女子叫起来,音调都因激动而变了形,“身高、样貌一样不差,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林曦叹了一口气道:“世上身形相似的人不在少数,至于样貌,樊姑娘听说过人皮面具么?”
樊杏儿眼神一动:“你是说……”
她视线又越过林曦肩头,落在江晨的侧脸上,神情显得有几分怪异。她第一次见识人皮面具,还是通过江晨的手段,这叫她如何相信林曦的辩解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