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这些没有用的。”苏芸清摇了摇头。
“为什么?”江晨不解。别人倒也罢了,七大世家皆供奉先祖英灵,苏芸清岂敢不敬鬼神?
苏芸清满怀怜悯地从那女子身上收回视线,低声道:“早上戍卫司请法师来超度亡魂的时候,发现这里只剩下猫狗的怨灵,人类魂魄早就被收得一干二净!魂都没有了,纸钱烧给谁收?”
“有人收走了魂魄?”江晨吃惊问道。
他蓦然想起了当日浩气城下与地藏的那一战,原本尸横遍野的战场应给地藏带来极大的便利,但地藏却未能发挥出战场怨灵的优势。起初江晨还以为,卫宸的「九曜寒枪」在击杀一千魔人的时候,也一并将它们的魂魄绞灭了,但如今与星院的惨案联系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当日有人暗中横插一手,在地藏到来之前收走了那些魔人的魂魄,导致地藏间接败于我手下?
说起来,那人还算帮了自己一把,但江晨却没有任何感恩之念,回想起来只有一种被人当作棋子的寒意。
那时候白鬼愁应该不在场,因为我对他的气息十分熟悉,只要他在就瞒不过我的耳目。那么当日执行这一任务应当另有其人……
是谁?是坐收渔利的卫流缨?还是与他同来的五大阎罗?亦或貌似最后赶到的周灵玉?
不知不觉,我已深陷于这种想想就头疼的漩涡之中……
“这事非常蹊跷,就算是寻常的拘魂通冥之术也很难在一夜之间收走这么多魂魄,而且一整晚都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恐怕只有十多年前的幽冥教主能做到这一点。可幽冥教的势力早就被连根拔起,教主也在十万人眼前被枭了脑袋,首级示众了三天,绝没有可能再活过来……”苏芸清皱着眉头道。
江晨道:“听说幽冥教主精通轮回转生一类的法门,他会不会附身在别人身上卷土重来呢?”
“不可能!”苏芸清斩钉截铁地道,“当年是林伯父亲自出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的,到现在还没生出来!是不是,阿曦?”
林曦却摇头道:“当初父亲虽然剿灭了幽冥教,活捉了正副教主,但仍有一部分教众走脱,并带走了至关重要的幽冥画卷……”
苏芸清咦了一声:“这事林伯父怎么没跟我说起过?”
“未免人心惶惶,此事不宜声张。”
江晨疑问道:“幽冥画卷据说能够直接沟通黄泉九幽,在百多年前就被算圣亲手封印,镇压在云湖封魔塔下,什么时候又落到了幽冥教手里?”
林曦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当年算圣身死的时候,封魔塔曾被攻破过一次……”
江晨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揭了林家的伤疤,百年前林家由盛转衰可能就是由那时开始。他连忙转了话题道:“幽冥画卷可是个要命的玩意儿,怎么能让一帮喽啰带走,你们后来就没派人追索过吗?”
“那帮人分散逃命,大部分都在半途被追上,但还有一些人逃到了暗红沙丘……”
江晨猛地打了个激灵:暗红沙丘?不会就是自己撕掉的那张地狱万鬼画卷吧?
那件在百年前算圣时代就被列为禁忌的亡魂圣器,据说能统御亿万亡灵,生人见之则死的幽冥地狱图卷,所有正道人士谈虎色变、无数邪教大枭趋之若鹜的战略级宝具,到了我手里没捂热两秒,就被我亲手撕了個稀巴烂?
呃,那它还真是明珠暗投了……
林曦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如今柳卫两家对暗红沙丘宣战,若是黑剑圣一怒之下动用幽冥画卷,那将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
“这个,林姑娘你不必担心,我想黑剑圣一定不会那么做的。”江晨道。
苏芸清白了他一眼道:“黑剑圣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你说他不会做的,那他往往就做得出来!”
“别的事我说不准,唯独这件事,我敢替黑剑圣打包票!”
苏芸清鄙夷道:“你凭什么替人家黑剑圣打包票?”
“要不咱们打一个赌,谁要是输了……”江晨上下打量了苏芸清一眼,有林曦在侧,终究不敢把心中的非分之想提出来,道,“就为对方办一件事,怎么样?”
苏芸清呸了一口:“你这满脑子色情龌龊的家伙,本公子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没门儿!”
“不赌就不赌嘛。”江晨悻悻道,“反正你赖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苏芸清回应的是猛力一踩,结果被江晨及时躲开。
一行人来到东街,刚要走入吞云楼,这时听到街道另一头传来女子大喊声:“江少侠,请等一下!”
江晨驻足回头,就见一名姿容艳丽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但没等她靠近到五丈之内,就被众多白衣剑士以警示的目光吓阻了脚步。
少女不敢再靠近,见江晨虽然瞥着这边却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急道:“江少侠,你出来一下!”
江晨见林曦和苏芸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便拒绝道:“姑娘,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我家小姐是沈依蝶,她在阳州跟你见过面的!她还为你跳了一支舞,你不记得了吗?”少女大声道。
“哦,原来是依蝶姑娘。”江晨恍然大悟,装作没看见两旁火辣辣的目光,道,“自从当日一别,我就再没听到过依蝶姑娘的消息了。她现在还好吗?”
“她很好,只是时常记挂着江少侠你的救命之恩,所以今天刚一回圣城,就马上叫我来送请柬了!”
“请柬?”
“嗯!明晚日落,我家小姐会在听风楼献舞,请江公子务必赏脸!”少女掏出了一张金色花纹请柬,碍于前边剑士的威慑,不敢递进来。
江晨左右瞅了瞅,上前几步,伸手接过请柬,打开来看了几眼。
耳边传来少女娇憨的嗓音:“江少侠,你一定会来的吧?”
“哦,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去的。”江晨把请柬收了起来。
少女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俏皮道:“江公子有话需要奴婢带给我家小姐吗?”
江晨连忙摇头。开什么玩笑,刚才他走出来的时候,旁边苏芸清已经眯起了眼睛,林曦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江晨哪还敢跟她多说半句话。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少女,江晨随众人走进吞云楼,寻了雅间入座。
苏芸清刚进屋就憋不住笑,等到坐定之后,就挡住半边嘴唇神秘兮兮地对林曦道:“你猜我们隔壁的是谁?”
林曦眨了眨眼睛,配合问道:“是谁?”
“一个老熟人。”苏芸清伸出修长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众人纷纷侧目瞧去,皆露出意外的神色。
江晨看到那个“沈”字,又想到今日上午一战,不难猜出隔壁的人是谁。
“是他?”林曦扑闪着眼睛,明眸流灿,“一个人?”
“是啊,一个人在这儿寂寞独酌呢!”苏芸清嘿嘿笑道。
“居然没去颜梦楼叫几个姑娘,这不像是他的风格。”林曦也难得地打趣道。
苏芸清冷笑:“他曾写文章嘲笑过颜梦楼的柳苏姑娘,说她即便是金子做的也会水滴石穿,现在恐怕没脸皮再去了。”
林曦道:“他还真是粗鄙不文,人家柳苏姑娘是不跟他计较,不然还不得回他一句铁杵磨成针……”她倏然住嘴,往旁边江晨脸上瞥了一眼,微微红了脸,低头喝了一口茶。
苏芸清道:“瞧他那副可怜的样子,谁想到他以前多么不可一世?来来来,趁着今天有酒,本公子替他念两句诗——”
众人一听她要念诗,皆正襟危坐,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苏芸清清了清嗓子,脑袋微微一晃一点,摆足了架势,才念道:“谁说痛过才会懂?残灯孤影人消瘦。今日种种皆幻梦,落魄处杯盏依旧。莫问莫笑莫回首,销魂处衣襟凉透。千盅入喉肝肠断,闭眼一醉解千愁!”
这诗念完,全场一片寂静。连林曦都不知该如何委婉评价。
半晌,似乎有些冷场,这时江晨突然拍了一下手,夸张地叫道:“好诗!好诗啊!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苏芸清瞥了他一眼,道:“还有呢?”
“嘿嘿,天不生你苏芸清,诗坛万古如长夜!”
苏芸清鄙夷地翻了个白眼,道:“马屁精!滚一边去!”
“……”
众人笑过一阵后,对隔壁沈月阳幸灾乐祸的兴趣也就淡了。林曦唤来小二,点了几个大菜,吩咐先备着,暂不起菜。
“阿曦,你还叫了别人?”
“嗯,明天想请他帮一下忙……”
林曦并未透露她邀请的客人是谁,但苏芸清却露出明了之色,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瞥了江晨一眼。
“看我干吗?”江晨低声问。
苏芸清道:“一会儿那位客人来了,你不要生气。”
江晨摸不着头脑:“他是我仇人?”
“不,你跟他无冤无仇,可能只听过他的名字,从来没见过他。”
“那我干嘛要生气?”
“因为明天想请他帮你一个忙……”
苏芸清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剑士通报:“小姐,胡公子到了。”
“快请进!”林曦道。
随着从容的脚步,一名高大挺拔的白衣少年从屏风后转了进来,遥遥拱手道:“林姑娘,苏姑娘,胡某来迟,还请恕罪!”
林曦起身还礼,客套几句后接引他入座。苏芸清则一直大马金刀地半靠在椅子上,只懒懒地挥了一下手算是打过了招呼,那少年也含笑致意。
江晨从他们的客套话当中猜出了此人的来历。星院中姓胡的风云人物不多,能让林曦和苏芸清亲自出面宴请的,恐怕只有那位「南斗星君」胡丹了!他是星院老牌高手,大部分人公认为仅次于北丰秦和沈月阳的第三,底蕴比吴哲更为雄厚。当他坐下来之时,江晨明显感受到一种如芒在背的压力——
不知道这家伙的神通是哪种类型,倘若此时此地,两人放手一搏的话,江晨也不敢说能稳胜!
胡丹是贵族子弟,不像江晨那么无礼地直接盯着人看,但江晨能感觉出他也在暗中打量自己。
虽然苏芸清没有明说,但江晨知道,此时坐在对面的这位高大俊朗的少年,就是自己明天的对手。
随着客人到齐,小二开始上菜。
推杯换盏几巡,趁着气氛热烈,林曦向胡丹道:“今日请胡公子来,实有一事相求。”
胡丹道:“林姑娘所请之事,胡某大概能猜到几分。但胡某参加这次大会的本意是以武会友,磨砺自身,以期精进。听说江公子乃一等一的高手,雄踞《英杰榜》探花之位,比起北丰秦还要强上一筹。与这样的高手切磋是胡某梦寐以求的事情,若错失这样一次交手机会,胡某定会念念不忘,悔恨终身。所以林姑娘的要求,请恕胡某不能答应!”
苏芸清插言道:“胡丹,你还不知道吧,江晨现在身受重伤,战力不能发挥出十之一二,所以你明天要是非要跟他打的话,可算是趁人之危哦!”
胡丹惊讶地转头看了江晨一眼,道:“原来如此,难怪胡某刚才进门时,感觉江兄的气息似乎有些虚弱……不过纵然如此,胡某也会尽全力出手的。说胡某趁人之危也好,不识抬举也罢,我是一定要走到最后的!只要能与圣城顶尖高手同台较量,胡某就算惨败收场也绝无怨言!”
苏芸清眯着琥珀般的眸子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场腊八武道大会最大的目的,不是你所谓的顶尖高手较量,而是为了给阿曦选婿!你没见北丰秦都没有报名吗?你这么费心劳神想要走到最后,莫非对阿曦有什么企图?”
“这,不是的,我不清楚……”被她这么一抢白,胡丹支吾起来,“莪之前是听到了一点风声,还以为那是谣传,真没想到……”
“那你现在知道了?”苏芸清歪着头道,“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呢?”
“呃,这个……”胡丹偷瞄了林曦一眼,随即又马上撇开,眼神有些躲闪,在众人注视下沉吟良久,才道,“既然是林姑娘亲自请求,胡某当然不敢不从。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他放下酒杯,抬头直视江晨,凝声道:“我希望能与江兄切磋一场,就算是遂了心愿。无论输赢,明日我都不会再上场!江兄觉得如何?”
江晨虽然在心里暗骂这厮趁人之危,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只好作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