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狭窄,仅容一人通行。
盛若虚从苏子修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几乎是身子挨着身子,这时候只要任一人往侧面撞上一记,就能将对方推下万丈悬崖,也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观众们悬着心看到这一幕,几乎以为盛若虚就要趁机出手,有好几人禁不住叫出声来:“当心!”
“别被他推下去了!”
“先下手为强!”
“推他!”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盛若虚并未趁这机会下手,而是大模大样地走到了前面,当先踏上铁索。
苏子修未疑有他,也跟着走了过去。
也算是艺高人胆大,此时盛若虚在铁索上背后空门都暴露在苏子修眼前,这时候只要苏子修打出一记龙皇拳,就能轻松将之轰下深渊,那一肚子阴谋也会跟着埋葬。看到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观众都忍不住叫嚷起来。
“好机会!快打死他!”
“别等他回头!”
“这小子简直不知死活!”
沈依蝶望着铁索上大步前行的那个身影,喃喃地道:“真是太像了,太像了……他为何扮得那么像?难道他日日夜夜都在暗中观察江公子?”
小七撇了撇嘴,道:“他一定欠了江公子很多钱。”
一旁凌思雪幽幽地道:“以江晨那厮的德性,更可能是夺妻之恨。”
小七皱了皱鼻子,道:“不管怎说,这人鬼鬼祟祟,我看他不是个好东西。”
她往台上望了一眼,忍不住叫道,“苏少侠别犹豫了!动手吧!”
嫏嬛洞府中的两人当然听不到外界的喧哗。两人沿着铁索,谨慎地前行了一段距离,彼此相安无事。
这段铁索大约有二十多丈长,常年风吹日晒使得其表面锈迹斑斑,踩一脚就能刮下一片锈粉,在两個人的重量负担下摇摇晃晃,看上去十分没有安全感。
走在路上的两人好像也有些担心铁索会突然断裂,加快了脚步,一前一后地沉默前行。
观众们稍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段路途会平安无事地渡过,因为两个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条脆弱的铁索经不起两位玄罡高手的折腾。而且盛若虚还处于不利的位置,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苏子修面前,就算贸然出手,苏子修也能有所防备。
但盛若虚行事往往出人意料。
走到路途过半时,盛若虚突然往前方隐约可见的山峰中段遥遥一指,道:“苏兄,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苏子修凝目望去,只见那半山腰上云雾缭绕之处依稀可见些许碧青之色,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江兄……”他刚开口,面色骤然一变,感受到数道破空之声朝自己迎面射来。
那是银针一类的暗器,褐中泛青,带着几点幽光袭到面前。
观众广场上一片大哗。没想到盛若虚竟会在这种情形下发难!
苏子修毕竟不是常人,尽管事出仓促,只见他腰身往后一仰,双臂齐向前推出,刹时间青龙飞旋,就将身前大部分暗器打落。剩余两道具备破气属性的幽芒,被他扭头缩肩,轻松躲过。
然而盛若虚真正目标并非苏子修本人。
苏子修虽躲过暗器,却听背后“喀”的一响,似是铁链断裂的声音,他脸色一沉,心知退路已绝,脚下猛地一踏,以青龙入海之势朝盛若虚合身扑来。
盛若虚瞧见那张须发虬张、巨大狰狞的青龙面孔,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探出一柄秋水般的软剑,手腕一抖,便挥出白虹般的剑芒,正面迎上前去,连刺数十剑,若蛇信吞吐,堪堪不落下风。
苏子修只凭一扑之力冲到盛若虚面前,半空想要再借力已是不能,瞬间交手数十招后,他的身形开始往下方坠落,心知今日已无法幸免,便把心一横,双拳疾舞,刹时间爆出数十条狂乱奔腾的青龙,扑头盖脸地将盛若虚全身罩住。
在众多青龙面前,盛若虚的身影渺小得就好像龙口中的那颗珠子,然而他却岿然不动。
但见盛若虚双臂伸展,软剑挥舞如电,瞬间爆射出凛凛寒芒,团团护住周身,竟不漏丝毫空隙。可见他剑法果然超绝,与北丰秦交手五十招未露败相并非虚言。
苏子修倾力一搏不止一击,下坠两丈之后,他长吸一口气,右拳再探,青色怒焰霎时掀起滔天巨浪,一条庞然长龙狞嘶阵阵,头角峥嵘的巨首一扑而至,利口张咬,势要将盛若虚一口吞下。
龙首到来之际,盛若虚的周身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迷雾,仿佛在一瞬间脱离现实,焚业青焰迅疾无声地穿过他的身躯,将他所立之地尽数覆盖,脚下的铁索眨眼就被剧烈的高温融成汁水。
而在这之后,巨大的轰鸣声才随后跟来,声浪随着气流扩散,一波又一波的龙啸声如尖锥般直刺耳膜,连场外观众都被震得头皮发麻,脑袋嗡嗡作响。
此时若有人从山脚下远远望来,都能看见一片冲天而起的青色光晕。
盛若虚如同经历了一场狂暴的风雨,暗天昏地,乾坤颠倒。
但这次风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数息之后,随着苏子修身躯坠落渐远,龙首后继乏力,逐渐哀鸣消散。
苏子修直落深渊,终于再无回天之力,直至消失不见。
而盛若虚身形凝实,只见他从头到脚都遍布血迹,亦并非毫发无损,只不过未伤及要害。
盛若虚未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听耳边风响,才察觉自己脚下的铁链已被烧融,早已无立足之地,只是由于震慑于龙首威势才不曾察觉。
在一片惊叫声中,盛若虚的身形笔直朝下,就要步苏子修后尘。
说时迟,那时快!盛若虚身在半空,猛一翻身,以倒栽葱的姿势掉了个头,头上脚下地倒悬于空,同时猛一抬手,便从袖口中射出一根飞索,正巧套住另一根刚被龙焰烧断、尚在下垂途中的铁索一端,而后伸手一拽,整个人就似猿猴一般凌空拔起,连抓带拉,如荡秋千似的滑翔一段距离后纵身一跃,便抓住了崖壁上一块突起的峭石,敏捷地攀了上去。
广场上响起一片扼腕叹息之声。虽然盛若虚平日没什么恶名,但目睹他所作所为后,此时盼着他跟苏子修一块儿跌下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盛若虚在山巅上,俯首望着苏子修坠落之处,面色深沉,看不出一点喜怒。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假惺惺地忏悔感慨,为苏子修说几句惋惜的话,比如“苏兄勿怪,我亦是迫不得已”之类的,但细心的观众发现他的脸孔正逐渐发生改变,五官和棱角都在向苏子修靠拢,才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有了苏子修的几分神韵。
——盛若虚扮成苏子修的模样,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自然不问可知。
“卑鄙!”
“不要脸!”
“这种人怎么好意思登林家的门?”
此时广场上一片唾骂之声,很多人甚至觉得连惜花公子与这无耻家伙相比起来都算得上正人君子了。
盛若虚或许已经预料到自己名声的败落,所以他脸上没有半点得意之色。
但从他坚毅冷峻的眼神看来,并没有因为别人的偏见就放弃自己计划的意思。他是一个务实的人,不会被所谓的仁义道德束缚,认准了的目标,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达成。哪怕万人唾骂、身败名裂,他也要以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登临绝顶!
苏芸清双手掐着虎口,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盛若虚的面孔,神情阴沉得可怕。
一旁的林家长老见了都有些心惊,小声道:“贤侄女啊,你要冷静!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苏芸清冷哼两声,又嘿嘿怪笑几下,吐出一口气,淡淡地道:“也不能怪子修。只怪那盛若虚太无耻,谁能想到会被同伴暗算呢?”
林家长老点头附和:“子修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大意才遭了奸人暗算,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呀……”
他斜瞅着苏芸清脸色,“丫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形势的确对江小友有些不利,但规矩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在座的又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宿老,你就不要再让我难做啦!”
苏芸清道:“我都还没怎么说话,怎么又让林伯伯难做了?”
林家长老苦笑道:“你这鬼丫头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林伯伯莫非以为我又要插手?”苏芸清一边说一边摇头,“那你就多虑了!这次我会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看客,一定不会坏了规矩!”
她目光投向远方,轻哼道,“陈煜已经败退,只剩一场残局,那小子如果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去,也没资格去做阿曦的夫婿……”
江晨往北而行,途经离火地狱,震宫雷池,过正北坤宫又折向西方,越艮坎两宫,抵达西南巽位,一路烟熏火燎,又是打雷又是地震,走得颇为艰辛,却没遇到半个人影。
他不禁有点怀疑自己的方向感,炼神修士的至诚灵觉莫非在这仙家洞府中不灵光了?又猜测是否由于九宫移位、卦象混淆,所以地形变更,天机紊乱,导致自己迷失于其中?
按照他与苏子修之前约定,就算没有找到罗加,苏子修也该在坎巽边缘等着自己。如今久寻无人,苏子修又迟迟未至,莫非他已经在别处陷入了苦战?
江晨忖思片刻,决定留在原地再等苏子修半个时辰。如果苏子修那时还不来,说明他已陷入苦战,那本少侠就得单独行动了!
广场上的观众都开始替他着急,所谓“旁观者清”,他们以局外人的视角俯览全场,便能清楚地看到局势正一步一步走向对江晨颇为不利的境地——不单单是盛若虚正在西行,很可能会在巽宫与江晨碰面,而且江晨苦苦寻找的罗加也在中宫与吴哲相遇,两人再次结盟,相隔几十里开外就用一种奇妙咒法锁定了江晨的位置,正笔直往这坎巽交界之处奔来!
也就是说,全场剩下的四个人中,除开江晨自己在外的另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他视为头号大敌,欲除之而后快!
江晨冥冥中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在风水交界之地来回踱着步,脸色略有些不安。
吴哲与罗加二人齐头并进,正联袂前往西南。
吴哲此前被陈煜打入泥淖之中,又遭数十倍重力镇压,多亏秘传胎息之法才保存了实力,但就像经历了一场沉睡似的,对上方的几场连番大战一无所知。一觉醒来,陈煜败亡,闫明远盛极而衰,局势大变,所以不得不向罗加虚心求教,打听如今的状况。
罗加一边御风而行,一边向吴哲讲解删减版的大战经过。
“……当时你与钟兄失陷之后,陈煜追杀我到五里开外,正遇上了苏子修和闫明远、盛若虚三人,双方碰面,本应是合力对付陈煜,然而那苏子修一见我就视若仇寇,第一时间就将龙皇拳朝我身上招呼过来……”
“他这又是何故?”
“吴兄有所不知,那苏子修与惜花公子早就私下结盟,而我又在震宫跟惜花公子做过一场,双方早就结怨,所以那苏子修宁可弃陈煜不顾也要取我性命……”
“原来如此!吴某也跟那惜花公子有些过节,照此说来,苏子修一定也是不会放过我的了!”
“所以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该让惜花公子得意太久……”
经罗加亲口修订删改之后的战斗版本,六实四虚,大体与实际差不太远,只是涉及到他自己和江晨的部分则有大量篇幅改动。
在他口中,自己俨然成了一个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立誓铲除陈煜和江晨这两个败类,乃是惩恶扬善的侠道魁首。至于好几次落荒而逃的转进撤退,则被他一笔带过,吴哲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场下一些女孩子还在高呼着吴公子重振旗鼓报仇雪恨,但精明点的则逐渐看出了他身边罗某人的一些问题——当初吴哲和钟刻深陷泥潭,而罗某人却一招不发掉头就跑,此为一大疑点。此后第二次与陈煜照面时,苏子修突然朝罗某人出手,陈煜不落井下石也就算了,竟然还貌似欲对罗某人伸出援手……种种迹象,不得不让人怀疑罗某人与陈煜之间是否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以及这厮带着吴哲、钟刻大模大样踏进陈煜陷阱的居心。
吴哲本人却好像对这些疑点一无所觉,至今仍蒙在鼓里,频频点头附和罗加的言语,让场外的一些女孩看得心焦不已,有些捶胸顿足,恨不得一头冲进光幕里去拆穿罗某人的嘴脸。
小七撇了撇嘴:“姓吴的也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而已,何必为他这般激动?”
沈依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个吴公子又不像我们看到了整个经过,不知晓内幕,也不能怪他。”
远处传来嚎哭之声,有一个女子爬上了擂台捶胸狂呼大叫吴公子,小七指着她道:“那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连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说着,她朝沈依蝶眨了眨眼,“为男人昏了头的女人就这样吗?”
沈依蝶俏脸一红:“我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