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掌控空间的神通,难怪有这么大的胆量,区区三阶的虫豸,也敢在我面前拿剑。”钟璃越走越近,他身后的天地万物仿佛被阴影感染上了一样,变得越来越朦胧,就连三公子的身影都被盖了过去。
在距离江晨六七丈的时候,整个天地都好像陷入了昏暗之中,周遭的其他气息都被抽离出去,视野中唯剩下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妖,凛冽的目光,悠然的表情,细长眉眼中透露出的不屑与不耐,让人心神俱冷。
这个时候,江晨才慢慢开口道:“早知道你与三公子大驾光临,难道你以为我会狂妄到一個人来应战?”
“那么,你的帮手呢?”大妖粲然一笑,“如果他半路遇到什么阻碍,我可没那个耐性等他。”
江晨好整以暇地对剑刃吹了一口气,拭了拭冷鹰留下来的血迹:“放心,他马上就到。”
楚楚和曲宸瑜都为他捏了把汗。
曲宸瑜已经无暇去看顾安云袖了,她的脚步悄然绕过了笑然亭,挪到了另一侧崖后,做好了一有不对就跳崖逃命的打算。
楚楚心里懊恼不已,如果这位惜花公子不是还指望桃花刺客来搭救他的话,那就是在信口胡诌了。
能够在大妖钟璃面前如此镇定从容地胡说鬼话,固然是勇气可嘉,可当初若有八公子在手,如今至少还有个倚仗!
这惜花公子做出的选择实在太荒唐,他无非就是看中了八公子的美色,早知道自己就该早点把八公子那张嫩脸划花……
她想到此处,仍不怀好意地转头去搜寻八公子的踪迹。
然而八公子却已经机警地退到了星羽身旁,另一边的三公子也越来越近,令楚楚顾虑重重。
惜花公子啊惜花公子,你若败亡于此,固然是咎由自取。可大圣若也为钟璃所害,那你就是千古罪人了!
曲宸瑜知道江晨在等荧惑。可就算荧惑能够及时赶到,曲宸瑜也不报什么希望。
之前荧惑与冷鹰一战,其剑术超出曲宸瑜预料不假,但也远远没有达到能与钟璃抗衡的程度,更别说还有一个叶华。
如果说冷鹰是一匹饿狼,荧惑和江晨算作花豹,那么钟璃则是一头猛虎,双方的差距不是靠人数能够抹平的!就算那个桃花刺客赶来,甚至连宫主娘娘也一并出手,估计都不够钟璃一个人收拾的!
“‘马上’是多久?”钟璃慢慢抬起右手,“我盼着与老友叙旧,可不想耽误了时候。”
“快了。”江晨擦完剑刃,挽了个剑花。
虽只是一个简单的挽剑花的动作,任何人都能做得来,但落在钟璃眼里,却让他视线微微一凝。
那种无与伦比的流畅优美之感,令钟璃开始有所警觉,而且感受到江晨散发出的如寒剑出鞘般锐利冷冽的气势,则让他生出一种要迅速将此人掐灭的念头。
“‘马上’已经过了。”钟璃五指虚握,只要他再一个念头,这只右手就会插入江晨的身体。
而就在这一刻,周遭的气温突变,骤降的寒流伴着黑色漩涡,不到一息,就布遍了空间,将钟璃与叶华重重包围在内。
——荧惑到了!
人未至,「冲锋剑」的剑气已先一步降临。
钟璃面露错愕之色。
并非他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早在他登山之时,他就注意到了荧惑,这个浑身黑不溜秋的魁梧大个儿不远不近地跟随在自己三公子后面,鬼鬼祟祟的模样定然是居心不良。
但对于视天下庸碌众生如蝼蚁的盖世妖魔而言,这种程度的小蟊贼根本没有让自己回头的资格。他绝对没能想到,当这个“小蟊贼”撕开了鬼祟的伪装,拔剑出鞘之时,会有如此炽烈的杀气,和如此霸道的剑术!
剑气送来大漠的风沙,冲锋的号角吹响,战鼓擂动,马蹄奔腾,八百白袍在虚空中齐声呐喊!
八百个漆黑色的漩涡,每一个都递出致命的攻击。锋芒攒动,十面皆敌,无有归路。
“你是——”三公子的惊问被千百道剑气所撕碎。
而江晨也在这时候出手,霜寒剑气一波一波向前漫延扩散,充当起这座军阵的阵眼,补上唯一的缺口,为那气吞山河之势,更添上雄烈的一笔。
双剑合璧,千军一击!
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也许料到了荧惑的出现,却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
从崖上的曲宸瑜到山腰的云蝶,到山下的十路妖王,乃至地牢深处的数股阴暗却悠长的气息,都在为这道瞬间爆发的杀气心惊不已。
“打起来了。”狭长幽深的甬道中,一位深一脚浅一脚赶路的行人,突然止步驻留,转头遥望远方。
洞壁上的夜明珠发出幽幽光亮,映照出他的面孔,却是方才还与江晨戮力对敌的储成化。
这会儿他已身处地牢九层。
江晨虽然猜出他来盘龙宫的目的并不单纯,作为风雨楼的金牌杀手,又是红缨团长的心腹,一笔小小的杀人买卖绝对满足不了此人的胃口。但江晨还是没能料想到,此人的真正意图,竟如此骇人听闻。
储成化的身后五六丈处,另一人悠然接口:“何等可怕的剑气,我要是正面挨上一下,恐怕连灰灰都找不到了。”
“没有想到吧,那位惜花公子还藏着如此可怕的手段!”储成化的语气中透出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我记得他貌似好几次都想对你出手?”
另一人叹了一口气:“他三番五次击杀仙佛,又怎会没点厉害手段。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对我怀着那么深的敌意。”
“大概是因为你想跟他抢女人?”
“明明是他抢了我的素儿,我这个苦主还没说什么,他就屡次对我喊打喊杀……实在是蛮横!蛮横啊!”
储成化侧过头来,幽深的眼眸里如有诡谲的漩涡在转动:“你堂堂「极冰玄雨」,《英杰榜》第一,难道就甘愿忍受此等奇耻大辱?”
“如果我说忍不了,你愿不愿意帮我?”另一人似乎因高兴而往前走了几步。
夜明珠的光晕洒在他脸上,照出他的真容,果然是北丰丹。
“站住!”储成化的语气骤然转冷,“你靠得太近了!”
北丰丹的脚已经提起了一半,被他这么一喝,略显尴尬地又收了回去,道:“咱们青冥殿跟风雨楼两家同气连枝,储兄你又何必这么见外?”
储成化淡淡地道:“北丰兄莫怪,我们这些人刀头舐血久了,总习惯多留一个心眼。何况你身后的那具傀儡又不晓事理,我怕它闻到生人味道闹出什么事端。”
“不碍事,不碍事。”北丰丹点头笑道,“说起来,我以前认识一位朋友,也跟你有差不多的习惯,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交朋友。”
储成化冷瞥了他一眼:“北丰兄说的可是我家少主?”
北丰丹面上浮现出淡淡的落寞,不无唏嘘地道:“我与白兄相交多年,却不料他最后竟会走上那条绝路,如今每每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都感到万分遗憾……”
“我听说,北丰兄当时也在京城?”
“我当时另有要事,走得匆忙,与白兄缘悭一面,想不到竟会成为一生的遗憾!”北丰丹摇着头,握紧了拳头,面上的神情可说是痛心疾首,“早知他会如此冲动,就算天上下着刀子,大火烧着房子,素儿在等我,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阻止白兄!可恨天意弄人!可恨啊!”
储成化冷眼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位名动江湖的「极冰玄雨」,当初可是以冷漠无情著称的,如今竟有如此生动愤慨的表演,倒也是一番奇景。
“白兄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能这般鲁莽!实在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呀!”北丰丹扼腕昂首,那样子恨不得放声长啸。
“小弟对此也是十分遗憾的。”储成化跟着叹了一口气,“自从少主背叛,五煞分崩离析,一些脏活累活全都压到莪们身上来了。咱们这些人啊,就没有哪个不想念少主的……你说,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就失了智呢?”
“可不是嘛!”北丰丹摇头不止,“白兄啊,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对我直言相告……”
“我还有件事情想请教北丰兄。”储成化的语气一转,“当时楼主派遣到少主身边的,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这位老前辈精通隐匿逃遁之法,却被人暗杀在一间小面馆里。据说他死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被打成了粉末,除了一颗眼珠之外,连残肢都没有留下。北丰兄是否知晓他被何人所杀?”
“这帮贼子的手段竟如此残忍!”北丰丹感慨了一句,还是摇头,“可惜圣城高手如云,仅仙佛强者就不下八位,又有星院那么多年轻高手,想要从中找出真凶,实在不易。”
储成化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那位前辈留下来的眼珠,映出了凶手的背影,跟少主、惜花公子、还有北丰兄都是十分相似的。北丰兄觉得,那个人会是谁呢?”
北丰丹失笑道:“世间身材相似之人多如牛毛,何况是在人口数百万的京城。想要凭一个背影找到凶手,实在有些困难。”
“小弟起初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楼主看过那颗眼珠之后,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凶手若不是惜花公子,便是北丰兄。”储成化深深地望着北丰丹,“北丰兄怎么看?”
“这……既然连楼主都这么说,那凶手定是惜花公子无疑了。”北丰丹说着摇了摇头,“我以为他只是仗着公主殿下的宠爱不把我放在眼里,想不到他连楼主的人都敢动,实在是胆大包天!”
储成化淡然一笑:“惜花公子向来我行我素,干出这等事也不算奇怪。无奈青冥公主对他青眼有加,就算是楼主也不愿轻易动他,这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了。”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对他一再忍让。”北丰丹吐出一口怨气,抬头看了看壁顶的夜明珠,“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储兄,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储成化道:“劳烦北丰兄再往后退十步,我这就开始。”
北丰丹一边后退一边嘀咕:“储兄又何必这么见外呢……”
“小弟本领低微,远远比不过那位老前辈,请北丰兄再退十步,小弟方能安心。”
北丰丹摊开双手:“储兄尽管放心,打开妖界之门乃我们两家共同的愿望,我帮助储兄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你不利呢?”
“我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打开通道之后。”储成化淡淡地道,“如果少于三十步的距离,我没有信心能从北丰兄的「碎风」剑下逃脱。”
“唉!储兄还是信不过我。”北丰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后退去。
储成化看着他退到三十步外,才慢慢地转过头,面向前方那个幽深混沌的妖异漩涡。
他相信在打开通道之前,北丰丹不会对自己动手,因为两人在这方面的目的是一致的。
但他也绝对相信,北丰丹或者说青冥殿的真正意图绝不只是打破叹息结界这么简单。当自己干完该干的事情之后,这位英杰榜首绝对十分乐意拔剑相助一刀,送自己西去拜佛。
北丰丹识趣地没有打扰储成化。他的心思逐渐飘远,被另一处的激战所吸引。
在那羊角崖上,笑然亭前,剧烈冲撞的几股气息似乎要快分出胜负。
当初在旁观荧惑对阵血帝尊之时,江晨就看出了「冲锋剑」的一个弱点——八百白袍固然勇猛无畏,却独独缺了一位主心骨——童渊不至,就少了最关键的灵魂人物,军阵难成,是以惜败于血帝尊剑下。
江晨当初看得真切,也深谙冲锋剑的强弱之处。他早已蓄势待发,等到荧惑剑气降临之时,便也在同一时刻出剑。
「枯木剑术」倾洒而出的光晕瞬间笼罩了大片空间,明暗交错的光影混沌苍茫,剑气穿梭于周遭漆黑漩涡之侧,如星如电,当仁不让地充当起八百虎贲的阵眼,为荧惑补上了那唯一的缺漏。
两百年前是童渊,两百年后是江晨!
——时隔两百多年,「冲锋剑」找回了灵魂,白袍军阵重现人间,如千军同出一击,锋芒所指,摧枯拉朽,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