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尉迟雅开口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被鬼隐门杀手附身了,所以故意挑衅,挑动我们两方互相残杀?”
希宁点点头,盯着她眼睛道:“你不知情吗?”
她轻声叹息,“如果你真的不知情,那就应该仔细想想,是谁编织了这场阴谋,以十几条人命为诱饵,把我们都卷入漩涡之中,几乎一网打尽?”
杜山怪声怪气地道:“依我老杜看,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虎豹骑统领雷刚怒叱:“姓杜的你少在这儿放屁!”
“怎么,就只许你放屁?凭什么?凭你屁眼子大吗?”
雷刚大怒,身后几名金印卫也过来帮腔,双方叫骂不断,剑拔弩张。
尉迟雅思索良久,脸色数度变幻,最终挥挥手,斥退雷刚,将一场风雨欲来的杀伐消弭于无形。
“杜少侠,小宁姑娘,请放心,我一定将这桩血案查个水落石出!”
尉迟雅郑重地做出承诺,率领众人带上伤亡骑兵,告辞离去。
围在茶楼外的群众渐渐散开,有些意犹未尽,嘴里还在嘀咕:
“来都来了,怎么不打一架再走?”
“没劲,雅二姐都没出手。”
“这就完了?我大老远白白跑一趟!啥都没看着!”
“还不如回去睡花魁呢……”
……
众人簇拥着尉迟雅,将议论声渐渐抛在脑后。
走过一段幽静的街道,尉迟雅问道:“小雀儿,怎么安静得像個邻家女孩?”
今晚的朱雀,跟往日她印象中那个活泼火热的朱雀截然不同。
说起来,那个惜花公子也没怎么说话,他们两个在眉目传情吗?
朱雀闷闷地道:“我跟惜花公子交过手了。”
“什么时候?”尉迟雅大吃一惊。
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落在朱雀身上,诧异不已。
方才人们一直都很关注朱雀的动向,毕竟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美丽少女,她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人们的目光。可她明明一直站在尉迟雅身边寸步不离,跟惜花公子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啊?
要说有什么地方比较奇怪的,那就是朱雀的表情一整晚都十分严肃,眼睛也始终盯着惜花公子——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交手”?想用眼神杀死惜花公子?
众人瞩目下,朱雀的眼神有些迷离,缓缓道出了那一场不为人知的暗战:
“一开始是气机试探,我放过去的神念靠近他的时候,就好像石沉大海,瞬间就被吞噬了。
“他朝我笑了一下,模样很可恶,分明瞧不起人。我不服气,以暗劲和火焰羽剑攻击他,但都被他用奇怪的手段躲过去了……”
说到这里,朱雀那对英气的柳眉紧紧皱起,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她至今也没想通,自己的火焰羽剑虽然为了掩人耳目只使出了三成威力,但足以融金煅铁,无论是躲闪还是防御,总该弄出一些动静。
可那惜花公子只动了动手指,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让火焰羽剑消弭于无形,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仔细回想,他周身仿佛别有洞天,火焰羽剑靠近他的时候,好像一头撞进了异域洞天之中,与现世隔离开来,就此销声匿迹,与自己这个主人断了联系……
朱雀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那时我就打算收手了,但接着我听见他用心声对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盛情款待,我也该有所表示了。’然后我心口一痛……”
尉迟雅紧张地道:“你受伤了?”
朱雀摇摇头:“倒没有受伤,就是疼了一下。然后……”
她抬起右手,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铜钱,“我就从……从那里找到了一枚铜钱。”
尉迟雅倒抽一口凉气:“他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给你塞了一枚铜钱,连你也没能躲开?”
她环顾众人:“这种手段实在匪夷所思,你们听说过吗?”
她发现男人们看着朱雀的眼神有些异样,脑子一转,喝骂道:“你们眼珠子往哪里看?”
说着她自己脸颊也微微泛红,娇艳得不可方物。心中暗骂那惜花公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粗俗下流,把铜钱往女子身上塞,把朱雀当成什么了?辱人太甚!
她转过身来倒着走,凌厉的眼光扫过流口水的雷刚和下流胚子楚离,逼视他们不能往歪处想。
被她这么一瞪,人们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规规矩矩地聊了起来。
“这一手确实玩得妙,楚兄你剑法高,能做到吗?”
“我最多就会用暗器戳心窝子,别说雀儿姑娘肯定能躲开,就算她不躲,我也控制不了力度不伤到她。”
“哈哈哈,楚兄这就多虑了,朱雀姑娘有金刚体魄,就算站着不动让你戳,你也伤不了她。”
“那就未必了,哪怕是金刚体魄,也是有破绽的……”
说到此处,两个男人心领神会,一起发出嘿嘿的怪笑声。
尉迟雅又骂了他们几句,才把这股歪风彻底刹住。
她心中暗暗叹息,其实也不怪他们,他们也是想转移注意力,冲散失利后的凝重气氛。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今晚尉迟雅麾下精锐高手倾巢而出,又请来了《英杰榜》高手朱雀助阵,绝对不是为了跟江山猎团讲道理。她是做好了决战准备的。
尽管表面上,是因为希宁查出了死因真相,避免了一场争斗。但其实只要尉迟雅稍作暗示,立即会有人配合阴阳怪气把水搅浑,让讲道理的人没法好好讲道理。
只有当双方都想讲道理的时候,道理才有用。
尉迟雅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她其实已经做好了不讲道理的打算,只等朱雀有所表示。
但因为朱雀全场一言不发,所以最终只能作罢。
倾巢而出,无功而返,对于士气的打击在所难免。
幸好,这一帮忠心耿耿的班底,都会主动帮她分担忧愁。
……
另一边的江山猎团,也有人在做复盘。
“老江,感觉怎么样?”
“你是问朱雀姑娘?”
“对啊,她合你口味吗?”
“我最近修身养性,不近女色。”
“不是说长相,你觉得她功夫怎样,听说她也是个传奇人物,最近还登上了《英杰榜》,能不能跟你过几招?”
“她的水平嘛……”说到这里,江晨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能让我稍微出点汗吧,跟古月姑娘差不多。”
杜山听到前半句,嘴角刚刚咧开,但等江晨完整说完,嘴角弧度又迅速收敛回去:“跟那只狐狸差不多?那很厉害啊!除了老江你,咱们没人打得过她了吧?”
坐镇于狐国之中的古月给杜山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种与天地融为一体、倾月光落人间的压迫感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
尽管当时杜山发挥了好色不要命的天性,硬着头皮调戏了古月几句,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直冒冷汗。
江晨笑道:“那不一定,还有老谢、荧惑,勇睿也能跟小姑娘过几招。”
论起高端战力,别说区区一个白露城,就算西山五城联盟加在一起,都不够资格成为三位武圣强者的对手。江晨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担忧,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掀翻棋盘,明天就能让白露城换个城主,然而他真正顾虑的,只有“人心”二字。
杜山自身修为不够,没法深切体会到“武圣”两字的分量,忧心忡忡地道:“老谢成天喝酒,荧惑那个骨头架子连人影都看不到,你那个小徒弟宫少侠也闭关练剑不理俗务,真要有什么事,就只能全靠老江你了。”
江晨笑了笑:“我一人足矣。”
杜山望着猎手们收拾残局的忙碌身影,喃喃地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其实杜山已隐隐感觉到,今晚真正令尉迟雅做出退让的,并非只因希宁道破了真相。但碍于自身层次眼光的原因,他无法衡量出江晨与那红衣少女朱雀的水平高下,只是大约猜到朱雀可能在暗斗中吃了亏。
毕竟在市井传言中,惜花公子先天克制天下女子。
朱雀虽然一照面就撞飞了叶星魂和「血剑」楚离,看上去威风八面,但毕竟身为女子,在惜花公子面前始终矮上一头……
不平静的一夜,总算熬过去了。
原本该到收官阶段的棋局,因为希宁的神之一手,被重新盘活。
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阴谋家,又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开始下一轮布局。
不过至少在今晚,江晨还能睡个安稳觉。
次日一早,杜山就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扯开嗓门嚷道:“老江!老江!大事不妙!”
“怎么了,老城主驾鹤西去了?”
江晨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身旁安云袖被扰了清梦,不乐意地哼唧了几声。
“不是,我妹妹那边,出了点问题!”
杜山在门外急得跳脚,要不是顾虑房内还有女眷,恨不得马上闯进去把江晨拉出来。
“杜鹃?她怎么了?”江晨披上外套,推门看见杜山在外面来回踱步。
杜山一把拉住江晨的衣袖,急匆匆地往外走:“马匹已经备好了,咱们边走边说。”
其实事情很简单,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
半个月之前,杜鹃接到了一个护镖委托,护送一名女子回乡探亲。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只是一来一回耗费时间比较久,权当是游山玩水了。杜山特意把这样一个清闲的任务安排给了妹妹,但今天一早突然收到杜鹃的传书——村庄遭到妖兽袭击,几百口人死绝,只有杜鹃携探亲女子逃脱!
信上说,两人已暂时脱离危险,探亲女子增加委托,请求江山猎团加派人手,剿灭妖兽,为亲人复仇!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老江你看要备多少天的口粮,三匹快马够不够?我跟你一块儿过去,希望还能赶上……”
“这样太慢了。”
“啊?这样还慢?”
“西边山路崎岖,车马难行,骑马过去的话,就算日夜兼程,也得几天几夜。”
“那……那该怎么办?”杜山急得直搓手。
江晨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关心则乱,已经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如果袭击村庄的妖兽是人为安排的话,那么这一步棋的确戳中了杜山的软肋。
“去请老谢帮忙吧。有他这位妖圣出马,不管那些妖兽是什么来头,都得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老谢……老谢!对哦,我怎么没想到!”杜山一拍大腿,“可是他怎么过去?还得莪给他带路……”
“不用担心,老谢鼻子很灵,跟你妹妹也是老相识,只要循着味道过去,半天就能找到她。”
“太好了!我这就去找老谢!”
目送杜山火急火燎地离开,江晨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微笑道:“他们的攻势越来越紧密了。下一步,又该轮到谁了?”
刚刚梳妆完毕、来到他身后的安云袖发出迷醉的赞叹:“公子说的话,总是这么有哲理!”
旁边的希宁不由翻了个白眼:“是真心话?”
“当然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希宁冷笑:“出家人也要戒色。”
安云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希宁:“玉女殿下,你是不是感到了我的威胁?虽然你比我先认识公子,但论起陪在公子身边的时间,还是我更长……”
希宁又翻了个白眼:“你没救了。”
……
杜山寻到谢元觥,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得把杜鹃平安带回。
谢元觥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说话,等杜山絮絮叨叨地说完,一坛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老谢,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谢元觥摇摇头,放下酒坛,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备好美酒,等我回来!”
说罢,自窗口飞出,腾空而去。
在酒客们的阵阵惊呼声中,杜山揉了揉眼睛,望着天边隐入云层的黑影,又瞧瞧桌上留下的空酒坛,这才相信如今的老谢跟当初沙漠里的那个酒鬼已经截然不同了。
也许可以称一声“酒仙”?
尽管如此,杜山仍有些心神不宁。
他担心那个最坏的结果,担心那个神仙也无法挽救的可能……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无心处理猎团事务,全交给了军师许远山打理。几位金刚和太保过来请示,也都被他敷衍过去。
坐立不安了一上午,他实在坐不住了,没让任何人跟随,独自出去透气。
信步闲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常逛的“满春院”,驻足片刻,寻思反正也无心俗务,不如听听曲、散散心。
登上雕梁画柱的楼阁,与迎客的小厮打了个招呼,杜山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迎面遇见一个身形小巧的丫鬟。
“杜公子,你总算来了!小姐刚刚还在念叨你呢!”小丫鬟满脸喜色,领着杜山往内走。
“琼裳姑娘想我了吗?”
“想!哪能不想!每天茶前饭后都想!一日不见杜公子,小姐如隔三秋!”小丫鬟满口讨喜的话。
“是心里想,还是身上想呢?”
“讨厌!杜公子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