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照面的工夫,就有五个苍龙卫丧命,而且他们至死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来不及发挥半点英勇的表现。
仿佛在那金色人影面前,挡住他的不是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而是一群任人宰割的鸡犬。
这样神龙降世般的威势、这样令人颤栗的气息、这样绝对压倒性的武力,苍龙卫士们心里同时涌起寒意——这就是传说中能以玄罡搏杀佛陀的惜花公子吗?
皇甫松心里同样无比震骇,他发现自己低估了惜花公子的战力,就算赌上整支苍龙卫,也未必能胜。
见证了那可怕的杀力后,苍龙卫士只觉得江晨每向前一步,他的身影便巨大一分,到眼前之时,已经塞天充地,占据了视野。被江晨的视线扫过之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倒退。
江晨紧赶一步,再毙两人,忽闻左耳风声骤急。
一名苍龙卫将官鼓起血勇,采取同归于尽的招式挥刀砍来,想要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把江晨逼回包围圈中。
江晨看也不看,左手两指轻轻一弹,精准地磕在刀身。
那将官双臂一阵发麻,差点握不住刀柄。
江晨一矮身子,抬起左肘撞在那将官护心镜上,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而至,那将官狂喷鲜血,身子更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直飞向后台,又撞倒了好几个武士。
左边压力一轻,江晨的脚步不作任何停留,冰冷的杀气令前方袭来的武士霎时陷入了幻觉。
那武士原本举刀招架,被江晨杀气一冲,动作也慢了下来,耳畔仿佛响起了厉鬼的凄鸣。
江晨一步赶上,手掌在他胸口轻轻一按,那武士顿时好像被一個滔天巨浪拍中,身形倒飞而起,人在半空就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样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段,看得不远处指挥战斗的皇甫松心惊肉跳,同时痛惜不已,总计不到两百人的苍龙卫,竟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已折损十人,而且连惜花公子的衣角都没摸到。
在皇甫松拼命的调整下,苍龙卫士终于从失去「心灵枷锁」的空虚感中摆脱出来,再度凝聚为一个整体。而原本在江晨的冲击下逐渐消散的黑色雾气,也重新聚拢,把江晨笼罩在内。
后来者将阵亡将士的缺口补上,包围圈快速收拢,数十把淬毒的刀刃同时指向江晨,总算恢复了一些气势。
两百人的气机融为一体,再也不会畏惧江晨的杀气和幻觉。
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
江晨握了一下手掌,轻轻呼出一口气:“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战斗了……”
这样平静的一句感叹,好像在与人闲聊今晚月色很美一样,越是平静淡漠,越是让见证刚才那一幕的人油然生出寒意。
夜风乍起,夹带着血腥味,灌入到尉迟幽的鼻孔里。
常年养尊处优的尉迟幽,胃部一阵痉挛,低头捂住口鼻,几乎想要呕吐。
风过处,永生花丛的枝叶簌簌发声,云修也在这时候开口:“的确不太妙。”
云修和古月做出同样的判断,证明战局确实对己方不利。尉迟幽脸色愈发难看了,她心头涌起一丝恐惧。
倘若这一战失败了,那么和云修勾结,犯下弑父逆罪的自己,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在表面上,她却毫不示弱地质问道:“云总管从哪里看出来不妙?”
虽然事态的发展没有想象中顺利,放跑了二妹和三丫头,但也将她们手底下的精锐留在了这里。如今古月还保存着大半实力,苍龙卫折损不到一成,两者再度联手,便是武圣亦可杀得!
云修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老爷慧眼如炬,也许早就看到了今天一幕,所以也为你们姐妹三人各自做好了打算……”
尉迟幽冷笑道:“老头子一向偏心,为那两个丫头做好了打算不假,却只给我这个老大安排了一条死路,逼得我不得不动手。他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慧眼如炬,难道没有算到自己的死期?”
“有件事咱家没告诉你。”云修话音清晰,情绪却有些模糊不定,“老爷昨天立过一道遗嘱,待三小姐完婚后,就让苍龙卫护送大小姐你前往北盟城,成为北盟城的第六家族。”
尉迟幽脸色微微一变:“昨天的遗嘱?就在我找你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如果大小姐不是一见面就解衣,咱家肯定就告诉你了。”云修的语调泛起些许波澜,“后来见你杀意已决,说了也听不进去,索性也不给你增添烦恼了。”
尉迟幽轻轻哼了一声,脸上换成了一副不屑神态:“没错,老头子果然老糊涂了!好好的白露城主不做,让我逃去北盟城,脑子有毛病吗?”
“北盟城由五大家族共同治理,缺少古月姑娘这样的顶尖强者,大小姐加入之后,只需徐徐图之,迟早能从第六家族跃升为第一家族,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惜,我等智慧浅陋,都没能领会老爷的良苦用心……”
“放屁!那是丧家之犬的选择!”尉迟幽的手指狠狠地扭握在一起,仿佛要抓碎某种东西,“你扶稳老头子,就让他好好看着吧!只要杀光了酒席上的这些人,我就是白露城主!”
“眼下看来,不太容易……”
“云修!你到底帮不帮我?”
云修低头看着老城主佝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老爷,纵然您的慧眼已经看到了结局,奴才还是想斗胆试一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除掉这些野心家……”
尉迟幽不耐烦地催促:“别啰嗦了!快动手!”
云修抬起头,眼里泛起殷红之色,视线穿透黑色浓雾,没有去看那片腥风血雨的中心,而是落在一旁观战的希宁身上。
希宁立即察觉到恶意,刚要御风飞空,然而眉心骤然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那是神元损耗过巨的后遗症。
念头凝滞了一瞬,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
等下一瞬回过神来,希宁只觉两腿好像被突如其来的绳索紧紧束缚住,那绳索好像从地底钻出,犹如活物一般,还在不断往上攀升。
希宁低头一瞧,面上骇然失色——捆住她两腿的,哪是什么绳索,而是长满了尖刺的藤蔓,一根根宛若虫蛇似的,沿着她身躯蜿蜒爬升,沙沙作响。
偏偏在这时候,她的心神一阵恍惚,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戾情绪涌上心头——是心魔重现,趁着她惊愕、恐惧、焦虑、愤怒、沮丧之际,意图再度占据她的身躯。
‘放开心神,我来救你性命!’
一股无名火从心口直窜上脑门,那火却并不滚烫,而是阴森森的,烧得希宁脸颊发青。
希宁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恶狠狠地道:“滚回去!”
‘你想死吗?这些吸血藤条一旦刺进你身体,就会吸吮你的血液骨髓,很快就会把你吸成一副皮包骨,到时候你可爱的小脸蛋就要干瘪成骷髅了……’
希宁心神一阵动摇,她知道心魔所言不虚,任谁也无法淡然面对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稍一迟疑,眼前漆黑的视野中,却浮现出一幕让她惊诧不已的画面——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然而周身都被密密麻麻的藤条攀附着,看上去恶心又惊悚。
那些藤蔓钻入她口鼻等各个孔窍,一边吸吮血液,一边如蛇虫般扭动着,瞧着颇为邪恶。
那可怜的少女没有半分挣扎之力,娇软的身躯很快干瘪下去,成了一具干尸。
更多的藤条从体内各处长出,尖端开出了一朵朵妖艳花朵,殷红夺目。
‘不,不要……’希宁听见了自己心中的悲泣。
‘看吧!这就是软弱的下场!你还在犹豫什么?’
希宁猛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自己瞬间清醒。
皮肉之伤,尚可治愈,倘若被心魔蒙昧灵智,失去自我本性,那又与死何异?
方一定心神,再定睛观察,才发现形势愈发不妙。
——那些藤蔓已经缠到了脖颈处,如蛇般扭动着,幻境中看到的情景很快就要化作现实了。
‘蠢材!你真的想死吗?’心魔厉声嘶吼,“想想吧,那种死法多么不雅,多么凄惨,多么狼狈……”
希宁冷冷地道:“左右是个死,我宁愿变成花肥,也不想变成疯子!”
她的手臂被藤条紧紧缠住,但在右手指尖完全被束缚之前,她已完成了一个印:“畏怖,救护。”
眉心再度传来剧痛,意识一阵模糊,但救护印已经生效,她周身泛起乳白色光晕。
那些意图侵入她身躯的尖刺,被这光芒隔绝在外,仿佛活物一般愈发愤怒发狂。
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地底钻出,将她团团包裹住,像是缠成了一个粽子。
不远处的苍龙卫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汩汩流出的殷红液体附着在藤蔓身上,透出一股诡异的幽暗色泽。
云修看到这场景,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舌头。
“这么多高手的鲜血,一定能让花儿开得更艳!”
此时苍龙卫已折损近半。
悍不畏死的苍龙卫依旧从四面八方赶来,往那道缠绕着龙形劲气的金色人影位置聚拢。
浓郁的黑色雾气依旧在剧烈翻腾着,浓烈的杀机集中在一点,使得那一片空间都犹如水中倒影般扭曲起来。
那金色人影飞快地动起来,如同一颗石子打起了水漂,沿途荡起一圈圈触目惊心的血色涟漪。
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尸山血海。
皇甫松已经无法再掩饰身形,大声喝令着,召集后方的武士补齐空位,一定不能给那可怕的恶魔留下调息的余地。
挥了那么多次剑,体力所剩不多了吧?
虽然那家伙看上去气定神闲,但实际上是色厉内荏,一定已经濒临极限了!
哪怕是十阶「武圣」强者,也不可能完全不调息!
而我的苍龙卫,还有一半!
江晨身形一侧一移,从容闪过数柄毒刃的合击,在对方阵型空位未及补齐之前,双掌齐挥,幻化出漫天枫红,犹如万千飘零之叶,凄美中带着一股忧伤悲愁的诗意,萧萧杀杀,朝前方四人飘零而去。
那片片枫红,浸染萧瑟,也渗透了扭曲的空间,飘旋零落在那几个武士的胸前,看似轻盈无力,却穿过重重鲜血与铁甲的阻隔,准确地震碎了他们的心脏。
枫红色掌影被新鲜的血液染成艳丽的殷红之色,朝更远处堆叠而去,将七步内的十余个苍龙卫都笼罩进来。
‘这是什么掌法?’
苍龙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却无一人能看出,那漫天飘落的掌影中哪处是虚、哪处为实,唯有硬着头皮,挥舞毒刃朝那漫天掌影斩去。
有一位名为「惊风」的高手,号称能一剑贯串百片树叶,可惜当那一片片枫叶洒过来的时候,依旧在他漆黑的盔甲上涂抹了一层凄艳的血红。
刀飞剑舞,肉与铁交响,艳红浓浆在翻涌的黑雾中迸射纵横。
江晨穿过纷飞的血雨,如同一个血色漩涡卷向四周,所过之处必有生命终结,灵魂枯萎,肉身倒地。
他同样也在计算,倘若始终找不到调息的机会,体力的终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皇甫松其实预估得没错,江晨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武圣体魄,真元做不到真正的生生不息,终究会陷入衰竭。
现在真元已经耗去了大半,而苍龙卫还剩五十。
以人命来堆死一个绝顶高手,原本是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唯一的漏洞,是人数还不够多。
皇甫松没有算到的是,当苍龙卫的人数少于四十时,已经难以维持一个完整的阵型,而整体气势的衰弱,也让剩下的幸存者无法抵御江晨杀气带来的幻觉。
江晨挟裹着血色的漩涡,依旧往前疾冲。
站在他面前的武士已经被骇破了胆色,无法像之前那样悍不畏死,动作稍微一慢,枫红色光晕已经漫到了他们脸上,又如一阵秋风刮过,生命也随之零落。
人数已不足三十。
冰冷的寒意侵蚀过厚厚的黑甲,渗透进每一个武士的身躯,令他们的手足都开始发僵。
江晨的体力已耗去了九成。
但结局也越来越没有悬念。
剩下的苍龙卫虽然在靠过来,却好像木偶一般,只剩下本能的动作,和麻木的眼神。
唯一的变数,是皇甫松。
「铁剑」皇甫松作为白露城四大名剑之一,倘若一直引而不发,盯住江晨的破绽,逼迫他无法调息,也有可能生生将他耗死。
身后传来的风声,让江晨暗舒一口气。
皇甫松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了。
他觉得江晨一定到了强弩之末,却没料到江晨的最终时刻,比他预估得要迟三息。
错误的判断,令皇甫松付出了性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