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霜?你到底是什么人?”尉迟星尖声大叫。
从大喜到大悲,极度的落差让她难以自持,表情扭曲又狰狞。
“自我吞了金丹,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世人便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广寒仙子」。”小霜看着尉迟星涕泪横流的模样,摇摇头,“罢了,你也无需知道这些,就当我还是原来那个小霜吧。”
尉迟星语气急促地道:“小霜,小霜,我们是好姐妹,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你别杀我!”
小霜摇摇头:“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就不得不杀你。要怪,就怪你忍得还不够久,非要放火烧我的两個男人,害得我沉不住气,露了痕迹。”
“不不不,我求求你,我可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当这个城主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吗?只要你不杀我,你来当小姐,我来当丫鬟伺候你,你行行好吧……”
小霜沉吟道:“你暗中布置的那些棋子、死士,我很感兴趣……”
尉迟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我都告诉你!我在虎步卒、虎豹骑、还有江山猎团,还有苍龙卫,还有鬼隐门,都收买了很多人,还有风雨楼的金牌杀手,我也跟他商量好了价钱……”
小霜盯了她半晌,笑道:“原来还做了这么多事,挺不容易的。”
“是是是,我知道的还有很多秘密,只要你问,我全都告诉你……”
小霜脸上渐渐浮现一种阴森诡异的笑容:“这么多的秘密,一件件问太麻烦了,我还是抽取你的魂魄,直接搜查你的记忆吧!”
尉迟星的表情转为绝望,继而转为疯狂:“你不要逼我,你会后悔的——”
尖叫声戛然而止,她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提到了半空中,拼命挣扎着,两眼鼓出,两腿乱蹬,扑腾了半晌,才渐渐没了动静。
“噗通!”
湖面上溅起一阵水花。
小霜扶着栏杆,摇头感慨:“直到最后,他们都会觉得你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女孩,这样不也挺好吗?”
……
尉迟雅一声不吭地疾步快走,长长的丝绸裙摆拖在地上,不时刮到草叶。她干脆将裙摆撕扯下来,随手扔到路旁。
跟在后面的朱雀眼疾手快,一探手将裙摆抄起,道:“你一共就这么几件像样的衣服,扔一件少一件,我看着都心疼。”
尉迟雅抹了抹眼角,深吸了一口气,道:“赴宴之前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没想到会是来自父亲。我们几个里面,他一向对三妹最偏爱,对大姐最纵容,对莪最严厉,但也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
朱雀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依我看,老城主也不是存心要给你难堪,他只是担心你,想要找个人保护你……”
“是不是存心,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尉迟雅低下头,双手攥紧,脚步越走越快,“很快全城都会知道了,我只配给人家做一个小妾!所有的将士,所有的百姓,他们以后会怎么看我?什么大将军,什么女诸葛,以后吃饭都上不了席,以后进屋就要给人赔笑!”
“老城主的确欠考虑,这种话说出来,寒了众将士的心……”
说话间,两人也出了府。
朱雀忽有所感,抬头望向西方,脸色微变:“好重的妖气!”
“城里怎么会有妖气?”尉迟雅的灵识远逊于朱雀,但也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江……那个惜花公子,不是已经把妖怪都清理出去了吗?”
朱雀仔细观望片刻,神情逐渐凝重:“妖气分布在全城,但是在朝醉仙居的方向汇聚,行进的轨迹很奇怪,像是交织成了一个阵法……阿雅,我们到最近的望楼去看看吧!”
“直接去醉仙居!”
“不行,太危险了!阿雅,你听我说,那个独孤先生很可能是妖魔化身,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的妖气法阵证实了这一点,你千万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那只是你的猜测!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跟妖魔作战呢?我们要赶紧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尉迟雅认准的道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朱雀深谙她的倔脾气,也不阻拦她,只跟在她后面,苦口婆心地劝说:“阿雅,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每次从醉仙居下来,身上都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味?当时你回答说,独孤先生是个风雅之人,爱诗爱花爱酒,所以身上会有花香味……”
“你还在为那个花香味耿耿于怀?”
“其实我一直有另一种猜测,只是没有证据,所以没跟你说过。”
尉迟雅眼神闪了闪,冷淡地道:“如果很难听的话,就不必说了。”
“如果你非要见他,那我也必须告诉你——独孤先生身上的花香和酒气,很可能是为了掩盖另一种味道……”
“小雀儿。”尉迟雅忽然停下脚步,语气低沉,“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也想过。”
“那你为何还要……”
“因为我喜欢他。”尉迟雅转过脸颊,语气幽幽,眼神朦胧而迷离,与往日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截然不同,“你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肯定知道那种感觉。无论对方是善是恶,一旦认准了那个人,就愿意全身心地付出,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彻彻底底地属于他。那种感觉,你明白吧?”
朱雀张了张嘴,怔怔看着尉迟雅,良久才说:“我明白。那种爱和被爱的感觉,就像琼浆玉液,让人醺然欲醉,也是甜蜜的毒药,一旦药性发作,就会肝肠寸断。”
“呵,我倒是想尝尝这毒药的滋味。”夜风撩拨着尉迟雅的发丝,她的神情逐渐变得温柔平静,“如果这毒药把我毒死了,那就万事皆休。”
“可是,倘若他真是妖魔,那么你的清誉,你的名望,你过去苦苦追寻的一切,全都不要了吗?”
尉迟雅勾起嘴角,自嘲一笑:“我现在还有什么名望可言?从父亲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资格坐上城主之位了。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朱雀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却又绝不甘心任由命运摆布的倔强女子,缓缓点了点头:“你的才华和智谋胜我十倍,可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疯狂也胜我十倍!好吧,我是劝不动你了,那就一起去看看那位独孤先生的庐山真面目吧!你陪他,我陪你!”
黯淡的月光,被厚厚的乌云遮住。
“嗷——”远处的酒楼,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如野兽般的嘶吼,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老远,十几条街外都清晰可闻。
尉迟雅急忙加快脚步。
朱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黑沉沉的乌云笼罩了天空,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这乌云,不太对劲……”
“嗷——”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凄厉的痛吼,呼啸声化为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如狂风过境,震得屋舍砖瓦墙壁都簌簌作响。
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栓紧门窗,在家里求神拜佛,盼望着那妖魔般的叫喊早点消失。
“阿雅,等一下!”朱雀沉声道。
“怎么了……”
尉迟雅一句话没说完,远处又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吼叫,震得人脚底发颤,站立不稳。
嘶吼声直冲云霄,仿佛苍穹也感觉到了惊惧,越来越多的阴云密密麻麻地聚集过来,汹汹然压向地面,暗金色的雷霆在云层深处穿梭,仿若末日降临。
“阿雅,不能靠近!”朱雀惊诧了一瞬,接着一把拽住尉迟雅,“这乌云不是妖气,而是劫云!天劫马上要降临了!”
“天劫?为什么会有天劫?”尉迟雅脸色发白。
“妖魔鬼怪,本是阴邪之属,想要成仙,就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他想要成仙?”
尉迟雅举目眺望,随着滚滚沉云压近地面,大地一片昏暗,而醉仙居的方向更是被一片幽深的黑暗所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她的心紧紧揪起,听着那边传来的痛苦的嘶吼,一声声刺痛她的心脏,仿佛感同身受。
她的脚不自觉地向前迈,只想离他更近一点,替他分担痛苦。
朱雀死死地拽住她:“天劫只有他自己能渡,你现在过去,只会害他分心。”
尉迟雅咬着嘴唇,双手握拳,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一道金色的雷霆,从云霄击下,将世界映白了一瞬。
继而是滚滚的雷声,震耳欲聋。
“轰隆隆——”
白露城里的妖魔与人类,无不在这雷声下瑟瑟发抖。
江晨也是趁着这短暂的一瞬间,全力出手!
血气流转沸腾,只在短短一息间。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唯见藤蔓和草叶的碎片如雨般零落,一眨眼的工夫,安云袖、杜山、希宁、阿英所在的这一桌十余人,皆被解救出来。
而在同一时间,云修的心神还未从惊雷造成的恍惚中恢复,就发现自己被一团团月光包裹住了。
“古月?”
“谁都可以死,唯独阿英不能死!”
古月的语气依旧是那般冷冷清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众生皆有一死。”云修的身躯在月光中变得暗淡、透明、虚幻,他的声音却好像分散到了四面八方,从无数朵永生花中发出,“古月,你自诩超然于世外,却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百年情劫!”
“劫数已至,你我俱是应劫之人。”古月抱起尉迟幽,一跃而起,扶摇直上,如踏云追霞,御风悬于半空。
她们刚刚离地,原先所在的桌子便四分五裂。一根根藤蔓如蟒蛇般破土而出,刺穿了桌椅,差一点就缠上了她的脚腕。
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酒席上的光景就变得惨绝人寰,好似地狱一般。
只见那些疯狂的藤蔓翻腾着、扭动着,将一个个神志不清的宾客尽数勒死,死者遍体骨骼皆碎,又被藤蔓刺穿,血肉都成了肥料,长出更多藤条,模样极其惨烈。
雷刚、何一笑、何魁……一个个光芒璀璨的名字,在昏睡中被夺走了性命。
每一个被邀请参加这场宴席的宾客,都是白露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眼前的藤蔓狂舞中,他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死得无声无息,死后也不得安宁。
血流成河,血肉枯萎,唯有藤蔓在狂欢,仿佛真正的宴席才刚刚开始,而人类则成为了这些草木的晚餐。
血泊中盛开出了一朵巨大的永生花,两丈多高,色泽鲜红,娇艳欲滴,花瓣一张一合,就将藤蔓投来的一具尸体吞噬。
“畏怖,救护。”希宁艰难地捏了个咒印,撑起一片半透明的光罩。
然而下一瞬,随着一根粗大的藤蔓狠狠撞过来,那片光罩就如泡沫一样破灭了。
更多的藤蔓簌簌哗哗,蜂拥而至,尖端的花瓣张开,犹如野兽张开了血口。
希宁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只觉油尽灯枯,手脚脱力,一时难以起身。
眼见那一张张花瓣血口狂涌而至,她脸上血色尽失,忽然眼角一条人影闪过,江晨人在半空,凌空击了一掌,就有一股金色掌力飞散开去,“砰砰”几声,将藤蔓击碎。
另一侧也有藤蔓袭来,江晨拂动袖袍,便有无数道冷月光辉倾泻而出,将空间切割出蛛网状的裂纹。迎头刺来的藤蔓撞上这些裂纹,顿时也碎裂成无数截,如同琥珀一般,永久封存在这些空间断层之中。
江晨身形极快,眨眼间便围着桌子绕了一圈,以空间断层将这一桌与周围隔开,又狠狠一跺脚,将脚下石板也踩裂。
那些妄图从地底进攻的藤蔓,刹时间被无形的空间伤痕击中,变成碎片掩埋在土地下。
“用你的幻术,唤醒老杜他们!”朝希宁喊了一句,江晨跃入空中,跨越空间断层,冲入藤条之中。
远处幸存的十几个苍龙卫本就是惊弓之鸟,在这些恐怖的妖魔面前哪里还有半分斗志,一个个仓皇逃窜。
然而他们逃命的速度,又怎么比得上那些狂蟒般的藤条?
十几条藤蔓破土钻出,将落在最后面的三名武士刺穿,挂在半空,一时没有断气,犹在垂死挣扎,手脚抽搐,惨不忍睹。
更多的藤条蜿蜒蛇行,追逐着前方猎物,一旦缠住武士脚腕,便蜂拥而上,犹如狂犬疯虎,撕扯着人类肢体,拧碎骨头,撕扯成七八块,又将这些残肢断臂疯狂摔打,直到摔成肉泥。
其疯狂之状,并非一味杀敌,而是以肆虐为乐,彰显威风,好像正在享用一场狂欢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