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翻山越岭,从正午到黄昏,一口气奔行了百多里地,皆是荒无人烟的小路。
直到望见了一片巍峨险峻的山岭,她才擦了一把细汗,坐在岩石上稍作歇息。
屁股还没坐热,忽见西首小路上有人飞奔而来,那人远远望见了她,气喘吁吁地喊道:“姑娘快跑!天塌了!天塌了!”
少女定睛一瞧,只见是个粗布短衫的黝黑少年,卷着裤管穿着草鞋,一副农家子弟的打扮,满脸都是惊慌之色。
听见这草鞋少年嘴里不住叫喊“天塌了”,少女心中吃了一惊,暗忖:莫非师父已经败了?师父闭关之前就被誉为六帝之首、天下第一,怎会败得如此之快?
见她坐在原地不动,黝黑少年急得手舞足蹈:“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吧!”
少女轻叹一口气:“如果连天都塌下来了,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到山上去!我师父神锄大侠一定有办法!”
少女眼睛一亮:“你师父就是「神锄大侠」赵满仓?我奉家师枯灭法师的命令,有重要消息要禀告赵前辈!”
黝黑少年也是一喜:“你是阿秀姑娘吧?我听师父说起过你,他常常在我耳边唠叨,说枯灭法师收了个徒弟叫阿秀,资质才情胜我十倍,等到下次北海之约比试,我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对了,我叫阿桶,饭桶的桶,师父说我就是個饭桶……”
阿秀抿嘴一笑,起身朝这名叫阿桶的黝黑少年敛衽行礼。
至于阿桶说的那些自谦的话,她只信了三分。「神锄大侠」赵满仓与自家师父同为六大宗师,在师父闭关隐退之后,更被视为新一代的天下第一,他收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个愚钝的饭桶?
等到十年一度的北海之约,六大宗师都会携徒弟前往北海日月崖聚首,届时弟子们比试武艺,这位看起来像个普通农家少年的阿桶就会是自己的对手了……
两名年轻人相互打量对方,正式见礼之后,相携一起进山,聊着天塌下来的怪事,倒也没那么慌张了。
“阿桶,你亲眼见到天塌下来了吗?”
“咳咳!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当时我在西边树林里闲逛,突然听到轰隆隆的打雷声,感觉天昏地暗,好像有东西砸下来了,还压死了几头野猪,我吓得拔腿就跑,根本不敢回头看……”阿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胆子小,阿秀你别笑话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知而慎行,我怎会笑话你呢。”
阿秀柔声安慰着,脚步稍稍一斜,往那边靠了靠。
她心中微微吃惊,自己的身躯怎么好像不受控制地想要凑近阿桶?莫非才刚刚第一次见面,自己就对这个憨厚的少年生出好感了吗?
她却不知,她之所以会有这种异样表现,全是因为藏在她体内的第三者在作怪——早在第一眼看到阿桶的时候,江晨就见猎心喜了。
在江晨看来,阿桶质朴敦厚,资质根骨皆是上上之选,同样身怀天命气运,比起阿秀也毫不逊色,关键他是个阳刚男子,属性与自己相合,更适合做自己的身躯。
所以一有机会,江晨就悄悄影响阿秀,让阿秀不自觉地朝阿桶靠拢,方便江晨神不知鬼不觉地附身过去。
‘只要手臂碰一下,你是我的人了……’
眼看着两人越凑越近,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不料阿桶似乎有所察觉,竟往右边让了一步,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江晨大为恼火:‘臭小子,装什么正人君子!’
他恨不得踹阿桶一脚,但为了避免阿秀发觉异样,也不敢用力过猛,只能平复心思,再次寻找机会。
走上一个斜坡的时候,阿秀忽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往后摔倒。
她背后的斜坡又高又陡,如果就这样滚下去,说不定会摔断腿。
阿桶本能地伸手去扶,但手臂伸到一半,他醒悟过来,以更快的速度缩回手掌。
‘这小子怎么回事?’江晨心里大骂,‘他是不是有毛病?’
阿秀嘴里惊叫着,手臂连连挥摆,身子摇晃了几下之后,左脚踩到下一级石块上,有惊无险地重新站稳了身躯。
她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喃喃地道:“奇怪,怎么会凭空摔倒呢?”
紧盯着她的阿桶长舒了一口气,关切道:“小心啊!没扭到脚吧?”
他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警惕。
一个苍老声音在阿桶心头响起:‘我没说错吧!她其实是故意摔倒的,只是为了试探你,就算你没有去扶她,她也能自己站稳。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以她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摔倒?’
阿桶皱着眉头,心中默默地道:‘她为什么要试探我?’
那个神秘的声音发出暗哑的笑声:‘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破掉你的童子功!十年北海之约快要到了,只要破掉你的元阳之身,她就少了一个劲敌,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可是……’
气氛有点异样,两人默默地埋头赶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阿秀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瞪着阿桶。
阿桶很不自然地转开了脸,呼吸微微加快,疑惑地问:“阿秀姑娘,怎么了?”
“刚才是不是你搞的鬼?”阿秀质问,“你想看我出丑?”
阿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阿秀姑娘千万别误会!”
他心里委屈得很:‘女人真是不讲理,明明是你先勾引我,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了?师父说得对,女人是老虎,惹不得……’
阿秀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沉声道:“阿桶,你一直在隐藏实力吧?你的真实境界,其实远在我之上,对不对?”
阿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阿秀姑娘你误会了……”
阿秀继续向前,伸出手掌,冷冷地道:“是不是误会,打一场就知道了。”
“这,这不好吧……”
江晨也觉得意外,没想到这小丫头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随即又感欣喜,交手过程中免不了肢体接触,那便是自己换宿主的好机会!
阿桶迟疑时,他心中的那个苍老声音却慌了神,尖叫道:‘不能跟她打!’
‘为什么?’
‘你看到她手腕上那串佛珠了吗?那是枯灭法师送给她的佛门至宝「幻真佛珠」,有佛珠在手,功力增加十倍,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没关系,输就输吧,没事,反正只是切磋……’
‘不行!你如果输了,她就会强迫你行苟且之事,坏掉你的元阳之身,让你九年苦修毁于一旦!你千万不能跟她动手!’
‘啊,只是切磋而已,不至于吧……’
‘你想想,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你们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干柴烈火,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还用说吗?’
阿桶还在发愣,阿秀却已等得不耐烦了,朝他勾了勾手指:“阿桶,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敢不敢应战?”
如此挑衅的姿态,谁还能忍得住?
阿桶倒抽一口冷气:为了北海之约,这位姑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他再也不理会心中苍老声音的哀求劝告,硬着头皮道:“打就打!”
神锄大侠传人与枯灭法师传人的切磋,只一照面就结束了。
以神锄传人倒地不起结束。
“哎呀,胳臂折了!痛痛痛……”阿桶捂着手臂,惊恐地看着阿秀,仿佛看到了一只人形猛兽。
这么大的力气,她还是人吗?
难道她已经淬炼完周身筋骨,达到了炼精化气、掌力外放的第五境「灵异境」?
阿秀也在看着自己的手掌,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刚才那一下交手,她并不想仰仗法宝之力,但「幻真佛珠」却突然金光大作,主动引导她的拳劲,以至于这一拳击出去的力道增幅了将近十倍,远远超出她本身的第四境「御化境」,所以一拳就把阿桶砸趴下了。
草鞋少年躺在地上“哎哟”叫唤,却不知自己体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趁这对少年男女拳掌相交的一瞬间,江晨已经顺势窜入了阿桶的身躯。
交战的双方都毫无所觉,唯有阿秀手上的佛珠,在刹那间警兆大作,挟着沛然金光追入阿桶体内,差点就咬住了江晨的脚后跟。
幸好江晨躲得及时,反而有另一股阴邪气息,被那佛光撞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咦,这小子体内还藏着另一个阴魂?’江晨大为惊异。
随着阿桶倒地,那股阴邪气息也跟着销声匿迹,似乎被佛光彻底击杀了。
阿秀手腕上的佛珠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敛了威势,恢复成了普通佛珠的模样。
江晨暗松一口气:‘这背时遭瘟的佛珠,老是跟本少侠作对,差点坏我好事,迟早把你扯断!’
阿桶咬着牙,左手按着右臂,猛一用力,把脱臼的关节接上了。
阿秀犹豫了一下,朝他伸出手掌:“没事吧?”
看着这只纤白如玉的手掌,阿桶咽了咽口水,心里默默地道:‘木老,怎么办,她果然想勾引莪!’
但这一次,心里的那个苍老声音却没有回复他。
阿桶一下慌了神,连续呼唤:‘木老,木老!你怎么不吭声了?说句话啊!’
他却不知道,原本藏在自己体内的木老,已经被人鸠占鹊巢了。
见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江晨轻咳一声,出言指引:‘扶着她的手站起来。’
‘木老?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吓死我了!对了,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咳咳,被佛光烫伤了……’
江晨三两句话,就打消了这小子的疑心,要不怎么说他质朴憨厚呢?这也是江晨最看中他的一点,笨一点才好控制,相信原来那个“木老”一定深有同感。
伸手的阿秀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跺脚嗔道:“你到底起不起来?”
“起来,起来。”阿桶抓着她的手,被她一把拽起,踉跄几步,差点撞到了阿秀身子。
阿秀后退一步,松开手掌:“我还以为你有多正经呢,原来也是个得寸进尺的……”
“没有没有,我练的是纯阳童子功,不敢对阿秀姑娘怎么样的……”
突然意识到此时的气氛有些微妙,两人不禁都红了脸,各自别开眼神,继续赶路。
上了一段坡,背后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回头去看,只见几匹快马从坡下赶至。
骑手们清一色都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胯下高头大马,神骏非凡,黑鼻硬鬃,走山路如履平地。
唯独当中那名少年,一袭紫衣,锦袍玉带,英气勃勃,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双星光水眸,神华内蕴,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段风流态度。
以江晨过来人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紫衣少年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所以既英姿勃发,又含着几分妩媚,一眼望去分外动人。
“咦,他们是谁?”阿秀与那紫衣少年眼神一碰,那少年朝她眨了眨眼,似有挑逗之意,阿秀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阿桶摇头:“不知道,这座山上本来只有我和师父,很少见到外人。”
“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莫非是特意来拜访神锄大侠的?”
阿秀的目光自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忽在其中一人脸上停留片刻,心里暗暗吃惊。
她认出了此人身份,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奔雷掌」高勇,此人几年前曾经找到了枯灭法师的隐居之地,说是要拜师,却被枯灭法师以他杀性太重为由拒绝了。此人也是天西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几年不见,竟然给人当了马前卒。
那群骑手打马上前,一个蓑衣武士开口问道:“两位少侠,怎么称呼?”
阿桶道:“我叫阿桶,她叫阿秀。”
阿秀哼了一声,她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也知道这人骑在马上向自己问话是种很不礼貌的态度,冷冷地道:“问别人姓名之前,是不是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呢?”
那蓑衣骑士打了个哈哈,却不理会她,而是又向憨厚老实的阿桶问道:“你们知道神锄大侠住在哪吗?”
阿桶正要回答,心底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别告诉他,此人心怀恶意。’
‘是,木老。’阿桶紧紧抿住了嘴巴。
只听阿秀问道:“这位矮大侠,请问你免贵怎么称呼?”
那蓑衣骑士一愣:“矮大侠?”
“你只肯坐在马背上跟人说话,难道不是因为长得矮吗?”阿秀故意拖长了尾音。
那骑士大怒,转头朝紫衣少年一抱拳,道:“主人,等我把这俩个小毛孩抓住,再慢慢问话!”
紫衣少年颔首:“留活口。”
那骑士应诺一声,翻身下马,朝着阿秀狰狞一笑:“臭丫头,现在就让你看看爷爷矮不矮!”
阿桶当即上前一步,道:“要想伤害阿秀姑娘,先过我这一关!”
江晨提醒:‘后退,他们人多势众,你不是对手!’
在他看来,这群人大多是三阶左右的水平,跟阿秀阿桶战力相当,但那紫衣少年和身边的三人却有五阶体魄,一旦出手,两个少年少女根本挨不住几下。
阿桶咬牙道:“木老,恕我不能从命。”
‘小子,别逞强!你师父怎么教你的,见了美女就不要命了?’江晨为了这个上好的炉鼎,苦口婆心地劝说。
阿桶坚定地道:“师父教我锄强扶弱,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阿秀!”
阿秀却将他一把拉开:“不用你操心,一边歇着去!”
说着抢先攻上去,与那蓑衣骑士战成一团。
两人体魄相当,但阿秀的招式乃是曾经天下第一的枯灭法师亲传,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十几招后就把那蓑衣骑士逼得节节败退。
“赵老三,你也成名了几十年,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拿不下?”骑士中有人讥笑。
赵老三又急又气,招式愈发散乱,反而败得更快。
“矮大侠,果然不行吧!”阿秀得意地嘲笑。
忽有破空声袭来,阿桶大叫一声:“阿秀小心!”
他猱身扑上,拦住那袭来的掌力。
袭来之人正是「奔雷掌」高勇,他掌力雄浑,一掌重似一掌。
反观阿桶,由于胳膊有伤,出手无力,很快落入下风。
紫衣少年以目光示意,又一名蓑衣武士下马参与围攻,一拳打翻了阿桶,又协助赵老三反败为胜,制住了阿秀。
“两位,请乖乖带路吧!”紫衣少年微笑道。